程宇走出蘇家別墅時，夜風格外涼，像帶着冰碴子，刮在臉上生疼。他沒讓司機送，自己開了輛車出來，此刻正把車停在路邊，指間的煙燃了半截，灰燼搖搖欲墜，落在昂貴的西褲上，他卻渾然不覺。
別墅裏的爭吵聲似乎還在耳邊回響——蘇橙橙摔門而去的巨響，蘇母氣急敗壞的哭喊，蘇父壓抑的怒吼，還有他自己那句蒼白無力的“別鬧了”。這場精心策劃的家宴，最終以鬧劇收場，像個被戳破的彩色氣球，只剩下一地狼藉。
他掏出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和母親的聊天界面。半小時前，母親發來消息：“小宇，橙橙那孩子被你慣壞了，回頭你好好勸勸她，聯姻的事不能黃，這關乎兩家的臉面。”
程宇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在刪除鍵上懸了懸，最終還是鎖了屏。臉面？在他看來，所謂的臉面，不過是長輩們用來捆綁年輕人的枷鎖。他和蘇橙橙從小一起長大，他比誰都清楚，那丫頭看似嬌縱，骨子裏卻比誰都倔強，她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更何況，他心裏早就裝不下別人了。
那個名字像刻在骨頭上的烙印——林晚星。
程宇掐滅煙頭，發動車子。引擎的轟鳴聲打破了夜的寂靜，車窗外的霓虹飛速倒退，像打翻的調色盤，暈染出一片模糊的光怪陸離。他沒開導航，車子卻憑着本能往城東的方向駛去，那裏有中央公園，有他和林晚星初遇的地方，有兩只長得一模一樣的阿拉斯加撒歡的身影。
他想起第一次在公園見到她的場景。那天陽光很好，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像鋪了層碎金。她穿着米白色的連衣裙，被那只叫淘淘的阿拉斯加拽得踉蹌，臉上卻帶着無奈又縱容的笑，眼睛彎成了月牙，比陽光還要亮。淘淘和年糕繞着對方打轉，尾巴搖得像撥浪鼓，仿佛早就認識了一輩子。
那一刻，程宇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得一塌糊塗。他見過太多精心打扮、眼神裏帶着算計的女人，卻從未見過這樣幹淨的女孩，像山間的清泉，像林間的清風，帶着不諳世事的純粹。
後來，他借着公司招設計師的名義，把她招進了星季娛樂。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做法有些卑劣，像個竊取糖果的小偷。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想每天都能看到她，想知道她畫設計稿時會皺起的眉頭，想聽到她被同事打趣時羞赧的笑聲，想在電梯裏和她共享那短短幾十秒的沉默。
他甚至刻意制造了很多“偶遇”。早上提前半小時到公司，只爲了能在電梯裏和她多說一句話；午休時繞路經過設計部，假裝找陳曦談工作，實則目光總忍不住往她的工位瞟；下雨天“剛好”沒帶傘，“順路”送她回家……這些小心思，像青春期男生的暗戀，笨拙又隱秘。
陳曦是個精明人，大概早就看出了端倪。有一次在茶水間，她狀似無意地說：“程總，您最近好像很關注晚星啊，是不是覺得她是個好苗子？”
程宇當時正在倒咖啡，聞言手頓了頓，咖啡灑出來一點，燙在手上，他卻沒覺得疼。“嗯，”他故作平靜地說，“她很有天賦，值得培養。”
陳曦笑了笑，沒再追問，眼神裏卻帶着了然。程宇知道，自己的這點心思，恐怕早就不是秘密了。
車子駛過中央公園的圍欄，程宇放慢了車速。公園裏很安靜，只有幾盞路燈亮着，昏黃的光線下，能看到草坪上殘留的狗爪印。他仿佛能看到淘淘和年糕追逐打鬧的身影，能聽到林晚星清脆的笑聲，像風鈴一樣，叮叮當當的。
他想起那天在粵菜館，她拿出那個印着小狗圖案的飛盤，眼睛亮晶晶地說：“我哥說這個耐咬，適合阿拉斯加這種大狗。”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她臉上，絨毛在她臉頰旁浮動，像鍍了層金邊。那一刻，他差點就控制不住自己，想伸手摸摸她的頭發。
可理智告訴他，不能。他是她的老板，她是他的員工，他們之間隔着身份的鴻溝。更何況，他身上還背負着程家的期望，聯姻的枷鎖像條無形的鎖鏈，捆得他喘不過氣。
可越是壓抑，那種想要擁有她的念頭就越是瘋狂。
他開始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她喜歡喝三分糖的珍珠奶茶，討厭香菜，看恐怖片時會下意識地捂住眼睛，卻又忍不住從指縫裏偷看；她畫設計稿時喜歡聽輕音樂，尤其是鋼琴曲，手指會跟着節奏輕輕敲擊桌面；她對淘淘有着近乎偏執的寵愛，朋友圈裏十條有八條都是淘淘的照片，配着傻乎乎的文字。
這些瑣碎的細節，像拼圖一樣，在他心裏慢慢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林晚星。他知道得越多，就越想把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覬覦，不讓任何人打擾。
有一次，他看到設計部的一個男同事給她帶了早餐，兩人站在走廊裏說笑，男同事看着她的眼神帶着明顯的好感。那一刻，程宇心裏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煩躁和憤怒，像被點燃的炸藥桶，差點就要沖上去把他們分開。
他強迫自己轉身離開，回到辦公室，把自己關了很久。他看着落地窗外的車水馬龍，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林晚星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欣賞和喜歡，那是一種近乎病態的占有欲。他想讓她只對自己笑，只對自己說心裏話，想讓她的世界裏只有他一個男人。
“我好像病了。”他對着空無一人的辦公室低聲說，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惶恐。
他活了二十八年，一直是別人口中的天之驕子。出身優渥，名校畢業，年紀輕輕就執掌星季娛樂，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他習慣了掌控一切，習慣了用理智和規則約束自己，從未有過如此失控的時刻。
可林晚星的出現，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徹底打亂了他所有的節奏。他的理智在她面前節節敗退，他的規則在她面前土崩瓦解，他像個初涉情場的毛頭小子，患得患失，幼稚又沖動。
車子不知不覺開到了望湖小區門口。這是林晚星住的地方，程宇在送她回家的那天，就把地址記在了心裏。小區門口有盞路燈，光線昏黃，下面蹲着一只流浪貓，正警惕地看着他的車。
他坐在車裏，看着小區裏那棟亮着燈的單元樓。他知道林晚星住在三樓，那個亮着暖黃色燈光的窗戶，應該就是她的房間。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在做什麼——也許在畫設計稿，也許在陪淘淘玩，也許正窩在沙發上看電影，懷裏抱着一個毛茸茸的抱枕。
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他想下車，想上樓，想敲響她的門，想告訴她自己所有的心事，想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多想讓她成爲程太太，多想和她一起牽着淘淘和年糕，走過往後的每一個春夏秋冬。
可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他不能這麼自私，不能用自己的感情去綁架她。她還那麼年輕，那麼單純，不該被卷入他復雜的世界，不該被程家的恩怨和蘇家的糾纏所困擾。
他拿出手機，點開和林晚星的微信聊天界面。他們的聊天記錄不多，大多是工作上的事，偶爾夾雜着幾句關於淘淘和年糕的閒聊。最新的消息停留在他發的那張兩只狗並排趴着的照片，她回了句“下次一起遛狗呀”，他回了個“好”。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反復摩挲着她的頭像，那是一張她和淘淘的合照，她蹲在地上，抱着淘淘的脖子，笑得一臉燦爛，露出兩顆小小的梨渦。程宇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跟着上揚，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又酸又澀。
他該怎麼辦？
放棄她，接受和蘇橙橙的聯姻，履行他作爲程家繼承人的責任，過着別人眼中光鮮亮麗的生活，卻在每個深夜想起那個穿着米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抱憾終身？
還是不顧一切地追求她，打破所有的規則和束縛，哪怕會引起兩家的動蕩，哪怕會給她帶來無盡的麻煩，也要把她留在身邊？
程宇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裏反復出現林晚星的樣子。她第一次在面試時緊張得手心冒汗，卻還是挺直脊背說出自己的設計理念；她在公園裏被淘淘拽得差點摔倒，卻還是笑着說“它就是太興奮了”；她在電梯裏和他四目相對時，臉頰緋紅，像熟透的蘋果……
每一個畫面，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他猛地睜開眼睛，眼神裏閃過一絲決絕。他程宇的人生，從來都不是別人安排的。他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
林晚星，他要定了。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他發動車子，調轉車頭，往公司的方向駛去。他需要冷靜下來，好好規劃一下。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地試探，他要主動出擊，要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林晚星是他程宇喜歡的人。
至於聯姻？讓它見鬼去吧。
第二天一早，林晚星剛到公司，就被陳曦拉到了茶水間。
“晚星，你是不是得罪程總了？”陳曦神神秘秘地問，壓低了聲音，“剛才程總讓我把你昨天交的陸澤言的宣傳圖拿給他，我進去的時候，感覺他氣壓特別低，臉色陰沉得嚇人。”
林晚星心裏咯噔一下，手裏的咖啡差點灑出來：“沒有啊……我昨天交圖的時候，曦姐你不是說沒問題嗎？”
“是沒問題啊，”陳曦皺着眉，“我看了好幾遍，色調、構圖都挺完美的，不知道程總怎麼了。你待會兒過去的時候，小心點說話，別觸他黴頭。”
“哦，好。”林晚星點點頭，心裏卻七上八下的。程總爲什麼會突然不高興？是因爲圖有問題，還是因爲別的事？她想起昨天蘇橙橙說的家宴，難道是家宴不順利？
正胡思亂想，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是程宇的助理打來的：“林小姐，程總讓您現在過去一趟。”
“好，我馬上過去。”林晚星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裙擺，走向總裁辦公室。
站在厚重的實木門前，她猶豫了幾秒，才抬手敲了敲門。
“進。”裏面傳來程宇低沉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林晚星推開門走進去。程宇坐在辦公桌後，背對着她，正看着窗外。晨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身上，給周身鍍了層金邊，卻顯得有些落寞。
“程總，您找我？”林晚星站在離辦公桌幾步遠的地方，小聲問道。
程宇轉過身，看向她。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腕。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深邃得像深不見底的潭水，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坐。”他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
林晚星依言坐下，雙手緊張地放在膝蓋上，指尖微微發顫。
程宇沒說話，只是看着她，目光從她微卷的頭發，落到她緊張得抿緊的嘴唇，再到她放在膝蓋上、攥得發白的手指。他的目光太過專注，帶着一種審視的意味，讓林晚星渾身不自在，像被剝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
“程總，是不是我昨天的圖……”
“不是圖的問題。”程宇打斷她的話，聲音很平靜，“圖很好，我很滿意。”
林晚星愣了一下，那他找自己來做什麼？
程宇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雙手撐在辦公桌上，微微俯身看着她。他身上的雪鬆味撲面而來，帶着淡淡的壓迫感。林晚星的心跳瞬間加速，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林晚星，”他突然開口，叫了她的全名，語氣認真得讓她心慌，“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林晚星徹底懵了。他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她張了張嘴，腦子裏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程總……您很厲害，年輕有爲，對下屬也……也很好。”
這話說得像拍馬屁，連她自己都覺得尷尬。
程宇卻笑了笑，那笑容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無奈：“就這些？”
“還……還有……”林晚星絞盡腦汁，“您對年糕也很好，是個有愛心的人。”
程宇的目光落在她緊張得發紅的耳垂上，喉結動了動，聲音低沉了幾分：“那如果……我想追你，你覺得怎麼樣？”
“轟”的一聲，林晚星感覺自己的大腦像炸開了一樣，一片空白。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是出現了幻覺。程總……想追她？
她抬起頭，撞進程宇深邃的眼睛裏。那裏面沒有絲毫的玩笑，只有滿滿的認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像個等待宣判的犯人。
“程……程總，您……您別開玩笑了，我……”林晚星的臉瞬間紅透了，像煮熟的蝦子，說話都不利索了。
“我沒開玩笑。”程宇打斷她的話，語氣堅定，“林晚星，我喜歡你。不是老板對員工的欣賞，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我想讓你做我的女朋友，想讓你以後成爲我的妻子。”
他的話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林晚星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她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跳動，幾乎要蹦出來，臉頰燙得能煎雞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她想反駁，想說他們不合適，想說他是老板她是員工，想說這太突然了……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爲她發現，自己的心裏，竟然沒有絲毫的反感和厭惡，只有滿滿的震驚、慌亂，和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竊喜。
程宇看着她瞪大的眼睛和緋紅的臉頰，心裏的緊張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柔的悸動。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頭發，卻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終只是輕輕拂過她臉頰旁的一縷碎發。
他的指尖帶着微涼的溫度，觸碰到她的皮膚時，林晚星像被燙到一樣瑟縮了一下，眼睛裏卻泛起了水光，像受驚的小鹿。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程宇的聲音放得很柔，像怕嚇到她，“我給你時間考慮。但是林晚星，我希望你知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
林晚星低着頭，看着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還在微微發顫。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程宇沉穩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在安靜的辦公室裏格外清晰。
她該怎麼辦？
接受他？他是高高在上的總裁，她是普普通通的設計師，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未來肯定會有很多阻礙。
拒絕他？可是……她好像，也不是那麼討厭他。甚至，在他靠近的時候，她會心跳加速；在他看着她的時候，她會臉頰發燙；在他說喜歡她的時候，她的心裏會泛起甜甜的漣漪。
程宇看着她糾結的樣子，心裏既心疼又覺得好笑。他知道自己太突然了，嚇到她了。但他不想再等了，他怕再等下去，會有別人搶走她，會有更多的變數。
“好了，你先回去工作吧。”他直起身，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卻還是忍不住叮囑道，“別胡思亂想，就當……就當我沒說過。”
林晚星像得到特赦一樣，猛地站起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總裁辦公室。直到關上辦公室門的那一刻，她才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心髒還在瘋狂地跳動。
設計部的同事看到她臉色通紅、魂不守舍的樣子，都好奇地看着她，陳曦更是直接走了過來：“晚星，你怎麼了？程總沒爲難你吧？”
“沒……沒有。”林晚星搖搖頭，避開她的目光，“我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我先回工位了。”
她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趴在桌子上，把臉埋進臂彎裏。同事們的說話聲、鍵盤敲擊聲、打印機工作聲……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模糊起來，她的腦海裏只剩下程宇的那句話——
“林晚星，我喜歡你。”
“想讓你以後成爲我的妻子。”
他的聲音，他的眼神，他指尖的溫度，像電影片段一樣在她腦海裏反復播放，讓她心慌意亂，卻又忍不住嘴角上揚。
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
林晚星偷偷抬起頭，看向總裁辦公室的方向，心裏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鹿，既害怕又期待。
而總裁辦公室裏，程宇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林晚星趴在工位上的小小身影，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
他知道，這條路不會一帆風順。有蘇家的糾纏，有程家的壓力，有身份的差距，有旁人的眼光……但他不怕。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再大的困難，他都願意克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