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晚的話語如同平地驚雷，炸得整個乾元殿鴉雀無聲。
“粗制濫造？毫無靈力？”皇帝眉頭緊鎖，重復着她的話，語氣中帶着難以置信和一絲被挑釁的怒意，“沐氏，你可知你在說什麼？這人偶之上，清清楚楚寫着麗妃的生辰八字，更是從你座下搜出，鐵證如山！你竟敢狡辯？”
“陛下息怒。”沐晚不慌不忙，將那人偶拎高了些，確保更多人能看清，“正因是從臣妾座下搜出，才更顯其蹊蹺。若真是臣妾所爲，會如此蠢笨，將這等‘罪證’放在自己座位下，等着人來搜嗎？這豈非不打自招？”
她目光掃過臉色微變的二皇子和玄誠子，繼續道：“此等栽贓手段，未免太過……瞧不起人了。”
“強詞奪理！”二皇子趙銘厲聲喝道，“或許你就是利用了衆人覺得你不會如此蠢笨的心理，反其道而行之呢？！”
“二皇兄此言，倒也有趣。”沐晚輕輕一笑，那笑容在璀璨宮燈下，竟有種動人心魄的明媚，“不過，判斷此物是否真是巫蠱邪物，光憑它出現在何處，以及上面寫了什麼，恐怕還不夠吧？”
她轉向國師玄誠子，語氣帶着幾分請教般的“誠懇”：“國師大人精通此道，想必應該知道，真正的魘鎮巫蠱之術，需以施術者精血爲引，輔以特定咒文靈力，方能生效。敢問國師，可曾感應到此物之上，有半分靈力波動？亦或是……施術者的氣息？”
玄誠子眼神一厲，他沒想到沐晚竟敢直接向他發難，而且直指核心。他確實沒從這人偶上感受到任何有效的靈力，這本身就不合常理。但事已至此，他絕不能露怯。
“哼！”玄誠子拂塵一甩，強自鎮定道，“妖邪之術，千變萬化，或許此乃一種極爲隱匿的咒法，非尋常修士所能察覺！但麗妃娘娘中邪昏厥是真，此物從你座下搜出亦是真，豈容你巧言令色，顛倒黑白！”
“哦？隱匿咒法？”沐晚挑眉，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然而，她下一句話，卻讓玄誠子臉色驟變，“既然如此，國師大人可否當場演示一番，何種‘隱匿咒法’，需要用到……西域獨有的‘迷迭魂香’的粉末呢？”
說着，她用指甲在人偶的布料接縫處輕輕一刮，指尖沾上了一些極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淡黃色粉末，然後將其展示給衆人。
“迷迭魂香？”太醫聞言，猛地抬起頭，像是抓住了什麼關鍵，“此香燃之可致人幻象、昏迷，若劑量控制得當，症狀確與中邪有幾分相似！但其香氣特殊，若有殘留，細聞應能辨別……”
沐晚將指尖湊近鼻尖，再次確認般嗅了嗅，肯定道：“沒錯，正是此物。氣味極淡，若非臣妾嗅覺尚可，幾乎難以察覺。想必是制作人偶時，不小心沾染上的。”她看向玄誠子，眼神銳利，“國師大人，您所說的‘隱匿咒法’，難道還需要借助西域迷香這等……凡俗之物嗎？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
如果人偶上真的有迷香粉末，那麗妃的昏厥就極有可能是中毒，而非中邪！這巫蠱之說，立時便站不住腳了！
玄誠子臉色鐵青，他萬萬沒想到沐晚觀察如此細致，連這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粉末都能發現並準確辨認出來！他厲聲道：“胡言亂語！誰知是不是你爲了脫罪，自己撒上去的！”
“國師此言差矣。”一直沉默的靖王趙澈，忽然虛弱地開口了。他用手帕捂着嘴，低咳了幾聲，聲音雖弱，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此人偶乃是從地毯縫隙中找出，若粉末是王妃後來撒上，必會沾染在地毯上，而非僅僅附着於人偶縫隙。再者……王妃入宮至今，一直與本王在一起，何來機會接觸西域迷香這等禁物？”
他句句在理，直接將玄誠子的指控堵了回去。
皇帝的目光在沐晚、趙澈和玄誠子之間來回掃視，臉色變幻不定。他並非昏君，此刻也察覺出了其中的貓膩。
“陛下！”沐晚趁熱打鐵，再次舉起了那個人偶，這一次，她的手指點向了人偶身上用朱砂書寫的八字，“還有這生辰八字！筆力虛浮，架構鬆散，最關鍵的是……其中‘未’字最後一筆，竟寫成了挑鉤！麗妃娘娘的金冊玉牒，記錄生辰時，絕不可能犯此等錯誤！這分明是……不知從何處聽來了個大概，便自己臆想着寫上去的！錯誤百出，徒具其形，毫無其神！”
她將那處錯誤的筆畫指給衆人看，細節確鑿，無可辯駁！
“連生辰八字都能寫錯……”一位老臣忍不住捻須低語，“這若是能詛咒成功，才是真的見了鬼了！”
“看來，真是有人蓄意栽贓陷害啊！”
“目標是靖王妃？還是……靖王殿下？”
議論的風向，開始悄然轉變。
二皇子趙銘和玄誠子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他們精心設計的局，竟被沐晚三言兩語，從人偶本身、藥物殘留到書寫細節，層層剝繭，批駁得體無完膚！
沐晚將那人偶隨手丟回太監捧着的托盤裏，仿佛那是什麼肮髒的垃圾。她拍了拍手，面向皇帝，朗聲道：“陛下明鑑！此人偶制作粗劣，漏洞百出，其上沾染迷香粉末，八字書寫錯誤，分明是有人欲借此毒害麗妃娘娘，並嫁禍於臣妾！其心可誅！還請陛下嚴查，還麗妃娘娘一個公道，也還臣妾一個清白！”
她言辭懇切，邏輯清晰，姿態不卑不亢。
皇帝深吸一口氣，目光冰冷地掃過二皇子和玄誠子，最終落在昏迷的麗妃身上，沉聲道：“太醫！先全力救治麗妃！務必查清所中何毒！”
“是！陛下！”太醫連忙領命，有了“中毒”這個明確方向，他立刻有了思路，開始重新診查。
皇帝又看向沐晚，眼神復雜，這個兒媳，似乎遠比他想象的要不簡單。“沐氏，你既看出此物破綻，又通曉藥理，可能……看出麗妃所中何毒？如何解救？”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若不能救醒麗妃，即便證明了沐晚被陷害，皇帝心中也難免存有芥蒂。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沐晚身上。
趙澈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緊，看向沐晚的眼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知道她本事大，但宮中劇毒千奇百怪，她真的能……
沐晚感受到他的目光，側頭對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裏帶着讓人安心的篤定。
她轉向皇帝，從容道：“回陛下，臣妾需要近前查看麗妃娘娘情況。”
“準。”
沐晚步履平穩地走到麗妃榻前。離得近了，更能看清麗妃臉色青白，嘴唇泛紫，呼吸微弱。她並未如尋常醫者般再次診脈，而是仔細觀察了麗妃的指甲縫隙、眼白顏色，又輕輕掰開她的嘴唇看了看舌苔。
然後，她伸出食指，在麗妃的眉心、人中兩處，看似隨意地輕輕一點。
旁人看來這動作有些莫名其妙，但沐晚指尖蘊含的一絲微不可察的清涼氣息，已悄然渡入，護住了麗妃的心脈與靈台，暫時穩住她不斷流逝的生機。
做完這一切，沐晚心中已有定論。她轉身，面向皇帝，清晰地說道：
“陛下，麗妃娘娘所中之毒，並非單一西域迷香。迷香只是引子，真正致命的，是混合了‘鳩羽翎’汁液與‘幻心草’提煉的毒素。此毒陰狠，初時令人昏厥如中邪，十二個時辰內若不得解，便會侵蝕心脈，令人衰竭而亡，且死後症狀與突發惡疾無異，極難察覺。”
她頓了頓，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繼續說道：
“而要解此毒，需以北地雪蓮爲君藥，輔以七星海棠葉、百年石髓……”
她一口氣報出了七八味藥材，其中不乏珍稀之物。
太醫聽得目瞪口呆，因爲沐晚所述症狀與幾本古籍中記載的混合奇毒“如夢令”極爲相似，而解毒方子更是他聞所未聞，但細細推敲，竟覺君臣佐使，配伍精妙，暗合醫理！
“你……你如何得知？！”太醫忍不住脫口而出。
沐晚淡然一笑：“家母留下的雜書中，恰有此毒記載。至於如何辨認……”她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麗妃桌案上那杯未曾喝完的琥珀色美酒，“此毒遇金樽玉液，色澤會愈發澄澈，香氣卻會隱有一絲極淡的甜腥。方才臣妾經過麗妃娘娘案前時，恰好聞到了。”
這話半真半假，辨認靠的是她遠超常人的靈覺和對氣味的敏銳，但推到已故母親和巧合上，是最省事的解釋。
皇帝眼神銳利如鷹，緊緊盯着沐晚：“你所言解藥，可能配齊？需多久？”
沐晚沉吟片刻：“雪蓮、石髓雖珍稀，但太醫院庫房或宮中秘藏應有儲備。只是……其中一味‘七星海棠葉’，需現采新鮮葉片入藥，藥效方佳。此物多生於陰溼之地，宮中……或許御花園的暖房或某些背陰角落會有？”
立刻有太監領命，飛奔前往太醫院和御花園搜尋藥材。
皇帝看着鎮定自若的沐晚，又看看面色灰敗的二皇子與玄誠子，心中已然明了大半。他沉聲下令：“封鎖大殿！在麗妃蘇醒、真相大白之前，任何人不得離開！”
侍衛應聲而動，肅立殿門四周。
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凝重。
沐晚退回趙澈身邊，感受到他投來的目光，帶着審視，更帶着一絲前所未有的……欣賞與探究。
他低聲問，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你如何確定御花園有那海棠葉？”
沐晚眨了眨眼，同樣低語：“猜的。那麼大個園子，總該有點稀奇古怪的花草吧？沒有也沒關系，大不了藥效差一點，死不了人。”
趙澈：“……” 他看着她那副“盡在掌握”又帶着點小無賴的神情，一時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但心底某個角落，卻因她這般的自信而微微一動。
他知道，經此一役，他這位王妃，想再低調，怕是難了。
而風暴，還遠未結束。找出下毒真凶，才是接下來的重頭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