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晚領了“鑑寶”的差事回到荒院，王嬤嬤等人的態度立刻發生了顯著變化。雖不至於殷勤備至，但那份疏離的冷淡中，明顯摻入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王爺親自召見，還給了差事，哪怕這差事聽着古怪，也足以讓這些深諳王府生存之道的人重新掂量這位“囚妃”的分量。
蘇晚晚樂得清靜，她沒急着列什麼工具書單，首要之事是徹底解決那碗“黃綠色”湯水的威脅。廚房那邊暫時沒再送來明顯有問題的膳食，但暗箭難防。她需要更直接的證據，或者，一次讓對方徹底收手、至少短期內不敢再犯的敲打。
機會，來得比她預想的快。
第二下午，趙管事便親自帶着兩個小廝，抬着一個沉重的木箱，來到了荒院。他臉上已不見昨的惶恐慌張，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謙卑的恭敬，只是眼底深處，還殘留着一絲驚魂未定和後怕。
“王妃，王爺吩咐，將庫房裏幾件有些年頭的‘存疑’之物先送過來，請您過目。”趙管事躬身道，揮手讓小廝打開木箱。
箱子裏放着五六件器物，有瓷器，有銅器，還有一方硯台。都用軟布墊着，看起來保存尚可。
蘇晚晚點點頭，讓趙管事將東西搬到偏廳的條案上。她沒讓旁人伺候，只留了小杏在一旁研墨鋪紙，準備記錄。
趙管事識趣地退到門外等候。
蘇晚晚一件件仔細查看。這次的器物比昨天的“考驗品”要復雜一些，有些真僞參半，有些年代有疑，她憑借着對物質老化痕跡的深刻理解和強大的邏輯推理能力，結合原身記憶裏零星的古物常識，慢慢分辨，口述讓小杏記下要點和初步判斷。
小杏聽得似懂非懂，但記得極爲認真，一筆一劃，不敢有錯。
當蘇晚晚拿起倒數第二件，一個青花纏枝蓮紋的瓷碗時，她的動作頓住了。
碗是敞口，弧腹，圈足。釉面瑩潤，青花發色沉穩，繪工流暢，乍一看是明代中期的典型風格，品相完好。
當她將碗湊到窗前光亮處，仔細查看碗心時，眉頭微微蹙起。碗心通常會有繪制或留白，這個碗心繪着一朵簡筆的蓮花。問題就出在這朵蓮花的花蕊處。
那裏有一個極其微小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凹陷點，顏色比周圍青花略深一點點，像是……燒制前，胎體上就有一個微小的雜質或氣泡，上釉繪制時在此處形成了不易察覺的瑕疵。
這種瑕疵在古代手工制瓷中並不罕見，有時甚至是鑑定真僞的輔助特征。
但蘇晚晚的指尖撫過那個凹陷點時，感受到的觸感卻有一絲異樣。不是純粹的釉面堅硬感，那凹陷邊緣似乎過於……光滑了？不像是自然燒成後歷經歲月磨蝕的光滑，而更像是一種被後期精細打磨過的平滑。
她心中疑竇漸生。拿起放大鏡（昨天列的單子裏，她特意要了一個水晶磨制的簡易放大鏡），對着那凹陷處仔細觀察。
在放大鏡下，真相顯露出來。那凹陷處的釉面，竟然有極其細微的、放射狀的淺淡劃痕！這些劃痕非常淺，且被刻意做舊，與周圍釉面的老舊痕跡混在一起，若非她觀察入微且早有懷疑，本發現不了。
這不是燒制瑕疵！這是後期人爲用極細的堅硬工具（比如金剛石？）精心鑽磨出來的一個小坑，然後填入了顏色相近的顏料，再經過做舊處理，僞裝成自然瑕疵！
爲什麼要這麼做？掩蓋什麼？
蘇晚晚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將碗翻過來，查看圈足。圈足露胎處，胎質細膩，火石紅自然，並無明顯破綻。但她用指甲輕輕刮了刮圈足內側靠近底釉交接處，刮下一點點極細的粉末。
她將粉末放在白紙上，用放大鏡再看。粉末中除了胎土，似乎還夾雜着一點點極其微小的、亮閃閃的顆粒……像是某種金屬碎屑？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她腦中形成。
她沒有聲張，繼續不動聲色地檢查完最後一方端硯（判斷爲清中期仿宋，價值一般），然後讓小杏將記錄好的單子拿給門外的趙管事。
趙管事接過單子，快速掃了一眼，臉上露出欽佩之色：“王妃慧眼如炬，這幾件東西的疑難處，與幾位老師傅私下議論的竟大致不差！王爺果然沒看錯人！”
蘇晚晚淡淡一笑：“趙管事過獎了，不過是些粗淺看法。對了，那件青花碗，我有些拿不準，可否留在我這裏再細看兩？”
趙管事略微猶豫，但想到王爺的吩咐，立刻點頭：“自然可以，王妃盡管留下細觀。若有定論，告知小人一聲便是。”
“有勞。”
送走趙管事，蘇晚晚拿着那只青花碗回到內室，鎖上門。
她需要驗證自己的猜測。如果碗底被動過手腳，裏面可能藏了東西。但如何在不損壞器物的前提下查驗？
她想到了熱脹冷縮。如果碗底是後來拼接或挖補的，不同材質或粘合劑在溫度變化時，可能會有微弱的反應。
她讓小杏悄悄弄來一小盆冰涼的井水，又點燃一盞油燈。然後，她將碗的圈足部分，小心地懸在油燈火焰上方適度加熱（避免直接燒到釉面），同時用手指感受碗壁的溫度。
加熱約莫半盞茶時間，碗壁微燙。她迅速將圈足浸入冰涼的井水中！
“嗤——”一聲極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異響傳來！
與此同時，蘇晚晚敏銳地看到，圈足與碗身銜接的那一圈釉面下，似乎有極其微弱的、一閃而過的水汽滲出痕跡！
果然有夾層！
她立刻將碗擦，再次仔細檢查圈足。這次，在放大鏡下，她終於在圈足內側一個極其隱蔽的弧度處，發現了一條比頭發絲還細的、顏色略深的接縫！這接縫工藝高超，幾乎與胎體融爲一體，若非先知道有問題，又經過冷熱，絕難發現。
這碗是空的，裏面藏了東西。而那個精心僞裝的碗心凹陷，很可能就是爲了在需要時，從內部頂開這個隱蔽的接縫，或者傳遞某種信號？
那麼，是誰把這碗送來的？趙管事？還是庫房原本就有問題？這碗原本是要流向哪裏？又是想傳遞什麼？
這絕不僅僅是一件普通的贗品或藏私貨的容器。這手法，這心機，更像是一種隱秘的傳遞信息或物品的渠道。
蘇晚晚感到一股寒意順着脊椎爬上來。她以爲自己只是卷入王府內宅的勾心鬥角，最多涉及下毒陷害。但這只碗暗示的，可能是更深、更黑暗的東西——間諜？走私？甚至……更可怕的政治陰謀？
而她，陰差陽錯地截獲了它。
怎麼辦？立刻稟報蕭執？證據呢？僅憑她的推測和那個幾乎看不見的接縫？蕭執會信嗎？會不會打草驚蛇？會不會讓幕後人狗急跳牆，直接對她下手？
如果隱瞞不報……這東西留在她這裏，就是一顆定時炸彈。萬一被人發現她識破了秘密……
蘇晚晚在房間裏踱步，大腦飛速運轉。突然，她想起了昨書房裏，蕭執最後那句關於食物的問話。
他是不是……早就察覺到了什麼？包括這碗可能有問題？甚至，這次所謂的“鑑寶差事”，本身就是一個局？一個利用她的“眼力”來篩查某些東西的局？
這個念頭讓她悚然一驚。如果真是這樣，那蕭執的心機和對她的“使用”，就遠超她的預估了。
但無論如何，她現在已經一腳踏進了渾水。獨善其身已經不可能。
她走到桌前，看着那只安靜的青花碗。碗上的蓮花靜靜綻放，仿佛在嘲諷世人的爾虞我詐。
不能慌，不能急。她需要更確鑿的證據，也需要一個既能保全自己，又能將信息遞出去的穩妥方式。
她再次拿起碗，對着燈光，仔細看那個碗心的凹陷。或許……可以從這裏入手？既然它可能是內部開啓的機關或標記，那麼模仿類似的信號，會不會引出什麼？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心中漸漸成形。
她需要一點特別的“材料”，也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
首先，得讓小杏再去一趟廚房，這次，要的東西得有點“講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