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後何建春帶倆兒子用一天時間收回自家種的一畝地酒米，稻草割下來一捆捆立在田邊曬幹。
餘氏去鎮上賣完三百個皮蛋，提一副板油回家，肉攤子那裏碰到要買肉回家的何民書，把餘氏喜得眼淚漣漣。
碰到餘氏自然是買不成肉了，何民書提了豬板油跟餘氏步行回家。
集上是沒有什麼牛車馬車供人搭乘，何家族裏雖然養了三頭牛，但沒有牛車，各家出行還是全憑雙腿，拉糧去鎮上賣要麼是漢子挑着籮筐，要麼是推獨輪車，也叫雞公車，壯實的婦人也能背上一背篼糧。
何民書是過完元宵去的陵州城，大半年才第一次回家。陵州城離富裕鎮三十六裏，離何家大堰四十八裏，不負重的情況下走走歇歇要三四個時辰。
也可由曲江河水路到達，但哪怕是趙家集碼頭，也沒有去陵州城的船，只能花大價錢包下一整艘船，這不是農家能承受的價格。
何民書平常休沐只得一天，不能走一個來回，私塾裏放了農忙假就早起趁日頭沒出來趕路到富裕鎮。手裏抄書代寫書信得來幾個錢，想着割一刀肉回家給家人打牙祭。沒成想遇上自家娘，肉是沒得吃了。
到家跟弟弟妹妹親香過後拿出一塊胰子遞給餘氏：“這是陵州城裏人洗臉洗澡的胰子，娘，你也用起來。”
餘氏笑呵呵：“我是哪個牌面上的人，還能用上胰子！你這孩子又亂花錢。”
何苗拿胰子仔細把玩，發現質地鬆軟，聞着味道並不好，就說：“娘你要給我一碗豬油，我也能給你做塊胰子。”
餘氏並不答話。
民書又拿出半斤煙絲，一包糖塊。
煙絲給何建春，農忙身乏時抽幾口解乏。糖塊分給弟妹，惹得一家人發笑。
何民書不明所以，還是何民禮解釋：“如今我們家可是不缺糖，四妹自己熬了好大一罐子。”
何民書驚訝不已，什麼時候自家小妹這麼能幹，竟是能熬糖。
只見小妹還滾在餘氏身上嘟嘟囔囔哀求自家娘親給一碗豬油，又覺得妹子還沒長大，自己努力還來得及。
自何民書漸漸長大，看盡周遭嫁娶，就舍不得妹子嫁入農家。自家捧在心尖上聰明伶俐懂事的妹子，怎能嫁入農家侍弄田地。
何家只是能不餓肚子的普通農家，能讓妹子高嫁的變數就是還在讀書的自己，總歸有些許成就才能給妹子撐腰。
晚間餘氏熬豬油的時候，何苗就圍着灶台轉，唧唧噥噥一會兒一聲娘，又嗲着嗓子喊娘親，喊娘親不應又喊親親娘親，餘氏差點板不住臉。
看在一罐子糖的份上，用小碗裝大半碗豬油給何苗，給何苗喜得險些親餘氏一口。這時候人表達情感含蓄內斂，可沒有隨地大小親的習慣。
煉完豬油的油渣也沒今日吃，餘氏收起來等農忙的時候補充油水。鍋底剩的油炒了蔥花雞蛋還沒完，又就着底油炒一盆絲瓜，再添水煮上一鍋白水豇豆，油一點沒浪費。
炒的雞蛋在不年不節的日子裏已是一頓不錯的大餐，哪怕給小孩老人補充營養，也多是煮雞蛋，再寬裕些的就蒸雞蛋羹刮半個小指肚大小的豬油進去，也是油香滿滿。
趁着天沒黑，何苗用破罐子泡上草木灰，又找來棕葉層層墊在筲箕上，草木灰充分攪拌後慢慢瀝進棕葉，滴答滴答漏進筲箕下的破碗裏。
此時豬油還未凝固，也沒任何工具測量自制鹼水濃度。
何苗順來一枚新鮮雞蛋放進草木灰水中，雞蛋浮浮沉沉最終半漂在草木灰水裏，只露銅錢大小在外。心道成了，手藝還沒丟。
慢慢把草木灰水用筷子做引流棒注入豬油，緩緩攪拌，觀察乳化反應，沒有稱量工具，也就憑直覺操作。到差不多就停止注入草木灰水，持續慢慢攪拌，直至豬油變得粘稠乳白爲止。
何苗操作的過程三個哥哥兩個弟弟一直旁觀，何民書更是寫寫畫畫的記錄，但都有共同疑惑：“都沒用到豬胰子，怎麼能做出胰子呢？”
扯出早就編好的說辭：“洗衣洗頭都用草木灰水，可見草木灰是能清潔去油的。可是用草木灰水洗東西又手皮幹裂頭發幹枯，我就想着在草木灰水裏加點油是不是可以滋潤了？”
“會不會草木灰水把碗裏的油洗幹淨就變得一點用沒有？”何民書還是不解。
“明早起來試試不就知道了？”反正堅決不承認自己早有配方，耍賴就對了，否則根本解釋不清配方從哪裏得來。
一夜無言。清早何苗看了碗裏的肥皂，有凝固，但還不夠徹底，心急的挖一小塊試了試洗手。嘿！搓一搓也出泡沫，再沖水，手上澀澀的幹淨清爽感。
但這是還沒完全皂化的肥皂，現在就用還不成，還得等全部凝固後通風自然皂化一個月，皂化完成的肥皂也要泡弱酸溶液去除多餘鹼份防止傷膚。
總之，初步皂化是成功了，還好還好一次成功，何苗可不敢保證自己能要來第二碗豬油。
何民書看得眼熱，也挖一小塊試了試洗手，驚呼小妹做的胰子比買的還好使，洗得更幹淨。
一家人輪番試過，都新奇且肯定。餘氏又開恩撥款，讓何苗再做些，不然等一個月後使用到時候想做都來不及。
何苗開開心心的再做了一竹筒皂液，是的，這次用竹筒裝，方便一個月後脫模切塊。
何民書回家的第二天，家裏正式進入農忙，滿打滿算家裏只有何建春一個壯勞力，何民禮勉強算大半個。
民書和民儀割稻，何建春和何民禮用拌桶摔打脫粒，等何建春往家挑脫好粒的稻子，民書又頂上何建春的位置。
家裏活也不輕，稻谷晾曬是繁瑣活，要用耙子耙掉殘葉，還要頂着烈日一刻鍾翻曬一遍，這些是餘氏的活。
何苗則保證後勤，揉面粉加鹽和蔥花炕幹餅子，燒好開水沖糖鹽水晾涼放竹筒送去地裏。又蒸純白米的米飯，米飯上鋪幾片臘肉，蒸出來的米飯全是臘肉香氣。
起早餘氏殺只雞，切半只吊井裏明日吃，另半只剁塊翻炒幹水汽，放姜片山奈燉上，快熟的時候加一筲箕洋芋塊燉得面面的，洋芋吸飽雞湯好吃又解饞，湯汁拌上米飯別提多香。
農忙時候賣豆腐的也開始走村串戶，也就這時候才能從農人兜裏掏出錢來買豆腐。
何苗用黃豆換兩斤豆腐，開水燙過放上鹽和蔥花拌拌又是一個扛餓的菜，再用老南瓜和綠豆煮一大鍋湯，解渴又頂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