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前些年何建春兄弟四個農忙是一起幹活的，尤其收稻子，兄弟幾個齊上陣，一天割一家，婦人留在家中翻曬自家稻谷，漢子去地裏收割搬運。
有一年給大哥何建林家收稻子，閔氏端出來的飯食讓人難堪，幹一天重體力活的人上桌只有菜豆粥和泡菜，何建林當場掀了桌子，弟弟們沒說啥，何建林面子過不去，第二年開始就各家收各家的。
吃着自家女兒調理的一桌好菜，何建春舒服的喟嘆：“四苗的手藝是沒得說。”
農家女孩都是自小幫家中幹活，三四歲上就知曉拿小籃子割豬草撿細柴，六七歲就能喂雞鴨洗衣上灶台。
一般家中也不會把油鹽交給孩子經管，何苗這麼大的女孩也就能煮個飯煮鍋粥。能調理葷食的極少，都沒經手過，大人也怕調理壞魚肉浪費。
隔壁勞作一天也不嫌累，又傳出爭吵。
何建林家也是五畝稻田，一分地酒米也沒種，靠着爺仨收割很是艱難，更何況三文子比何苗小一歲，才八歲，不能做啥活計，閔氏也得跟着下田，留何琴在家又曬稻谷又做飯，都很辛苦。
只是飯桌上是跟平常無二的菜粥，甚至泡菜都無——前段時間家裏泡菜爛掉，一整壇子泡菜都喂了陽溝，閔氏還沒買鹽泡新的泡菜。
何建林問何琴爲什麼只做菜粥，何琴囁嚅着不肯說話，三文子幫她把話答全。原是閔氏鎖了櫃子，油鹽一概全無，就早上閔氏拿出來的一碗米半碗綠豆，勉強只能摘點豇豆一起煮個菜粥。
三文子年齡小又嘴饞，平常能去摸個螺螄掏個鳥蛋在外吃獨食，農忙時節幹完活早就餓到發暈，看到菜粥也不平。
何建林捂臉蹲下，自家日子咋就過成這樣，這個堂客還是當初自己看中才說的，當初見她在趙家集賣雞蛋，壯着膽子試着吆喝的笨拙樣，就想着應是能過日子的好女人。
回家央了毛氏找媒人說和，毛氏不同意，說長媳還是要選個性子妥帖能幹的，以後老兩口跟着一起生活不受羅難，也能友愛兄弟當好長嫂。
何建林跟父母鬥了好久才如願。閔氏進門不久就把擰巴的性子發揮極致，還沒分家的時候就能私藏雞蛋偷摸趕集給自家弟妹，等餘氏進門又跟餘氏較勁，毛氏苦不堪言趕緊給分出去。
分家後又添了罵人的毛病，一有不順心的就尖着嗓子從進何家門罵到身後不葬何家墳。當初自己選中的人，日子不順心也咬牙挺，總不想被人看笑話。
又累又氣之下，何建林讓閔氏開櫃子拿油鹽雞蛋，這麼重的體力活，總不能就喝點菜粥，連服徭役都一天有兩頓幹的，鹽也是足量，做重體力活又在夏季毒日頭下曬着流汗，不吃鹽可過不得。
閔氏先是罵罵咧咧不肯掏鑰匙，最終何建林動粗拿到手。開櫃子一看，鹽罐子鋥亮，陶釉反着光，油罐子也是精光，就三個雞蛋放在籃子裏可憐巴巴。
這三個雞蛋應該是今早剛下的，家裏養着六只母雞，天熱雞不愛下蛋，一天也就能撿兩三個。這跟被人搶過一般的櫃子讓何建林絕望，每家的婦人都是早早備好農忙的吃喝，偏自家到了農忙連鹽都沒得吃。
何建林又問錢還有多少，閔氏先是說有半貫，讓她摸錢又摸不出，才支支吾吾說沒有錢。
娘家媽在閔氏面前哭好幾次家中吃不上飯快餓死，又沒錢買油鹽，眼見小弟要說親連條褻褲也無，三哄兩哄就讓閔氏把家底掏空。
原想着馬上就要收稻子，稻子收回來麥上兩鬥就有錢買油鹽，沒算計明白，早早的家裏就斷了鹽，摸不出錢來買鹽只好吃淡飯。
家中初夏收的麥子也早就賣光接濟娘家，就連米缸都只剩下淺淺一層，可憐何建林種着二十幾畝地竟是混了個家徒四壁。
何建春這邊吃過飯準備洗澡歇下，農忙時節沒有娛樂，只能多歇下攢第二天勞作的精力。何建林上門訴了苦，又借鹽，總不能還有四畝地沒收吃淡飯。
餘氏給拿了半罐子鹽，裝十個雞蛋十個皮蛋，又從壇子裏抓一海碗泡菜給了何建林，七尺漢子眼眶泛紅不住感謝弟妹。怎麼辦？大伯哥家沒鹽下鍋，總不能眼睜睜看着。
用了三天時間何建春才帶着兒子們把自家四畝地稻子收完，又去老四家幫忙。
老四家的楊氏還在月子裏，大的牛牛狗兒還小除了吃喝啥也不懂，何德勤和毛氏不能幹看着小兒子家稻子爛到地裏，也幫忙做些。
何建春父子四個的到來簡直幫了大忙，楊氏奶着貓娃脫不開手，也不敢翻曬稻子，怕沾一身稻殼扎着貓娃。父子四個來之後，何德勤和毛氏就在家翻曬以及管着灶下。
這天正在田裏，眼瞅天邊烏雲壓來，這是要變天。何苗和餘氏在家經管着還沒曬透的稻子，看着天象立刻開始收拾。
何建春帶民禮回家搶自家院子的稻子，民書和民儀則去四叔家幫忙，還有一個院子住着的老三家也需要幫忙。
眼瞅着烏雲越壓越近，衆人加快動作，就連小民則都拿了撮箕幫着忙。剛把糧食搬進堂屋，狂風夾着雨幕傾瀉而下，竹林吹得嗚嗚作響。
聽着隔壁還在雨幕中喊着拿籮筐拿撮箕的，就知道還沒收完，一家人又拿着工具去隔壁幫忙。
農村遇到這種事，哪怕是日常互相打過架罵過街也會幫着搶收，農家見不得糧食被糟踐，何況這是親大伯家。
冒着暴雨把澆得精溼的稻子搬進屋，在堂屋裏攤開晾上，這澆過雨的稻子一不小心就會發芽黴爛，別說賣上價，都不敢給豬吃，豬吃上也會生病。
堂屋晾了稻子沒地方坐，一家人就在階沿上看雨擺龍門陣。何苗渾身溼透被風一吹直打寒顫，何建林叫閔氏去燒熱水給孩子洗洗，閔氏不樂意，摔摔打打半天也沒見煙囪冒煙。
這樣下雨得了風寒可不得了，餘氏就帶着何苗冒雨回自家換衣服泡熱水，何建春看堂客女兒回家，也板着臉扯何民禮回去。
餘氏燒上熱水給何苗提進屋，就跟何建春嘮叨：“按說上門幫他家，澆了雨熱水得有一杯，也該給我們找了幹衣服換一換，就這麼幹晾着，倒像是我們是去搶來往自家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