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雲絮扶着姜嫵凝剛出院門,便撞見了陸琉璃。
對方將她一攔,語帶譏諷:“你不過是倚仗我哥哥才能進宮,擺什麼架子?”
姜嫵凝淡聲反問:“小妹前次入宮赴宴,借的難道不是我夫君的薄面?”
陸琉璃氣結,正要反駁,卻見陸觀瀾身着絳紫官袍,自書房方向踱步而來。
他行至面前,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跡地一轉。
這女人,分明是規整的命婦冠服,卻無端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媚態。
再細看,才發覺她清減了些。
“夫君還未去上朝?”姜嫵凝微微福身。
平日他四更天便已動身。
“今日告假。”陸觀瀾道,與她一同往門口走去。
行至石子路,姜嫵凝腳下忽的一崴,下一刻,便被一只大手極不穩妥地——幾乎是提了起來。
“你這幾日未曾好好用膳?”他問。
姜嫵凝心下詫異,他何時關心過她吃不吃?如今倒清楚了。
“沒胃口。”
陸觀瀾默然,心道她定是受了擷芳園的驚嚇還未緩過來,一絲憐惜與自責悄然滋生——
若非他之故,華陽又何至於對她下此狠手。
行至馬車前,陸觀瀾破天荒地伸出了手臂。
姜嫵凝也未客氣,攥着他的袖口便要登車,奈何幾日未進食,腿腳實在虛軟。
陸觀瀾似是無奈,搖了搖頭,隨即俯身,一手托住她的腰肢,像放小板凳樣,穩穩將她“安置”在了車轅上。
雲絮在後頭看得捂嘴偷笑,這還是大人第一次關照夫人。
姜嫵凝掀簾鑽進車內,還未坐穩,一道高大的身影便已彎腰跟了進來,車廂頓時顯得逼仄。
“夫君也入宮?”
“怎麼,我去不得?”陸觀瀾撫了撫被她抓出褶皺的袖口,語氣聽不出喜怒。
姜嫵凝懶得與他多言,挪到最裏側閉目假寐,一眼都不願多看前世的負心人。
片刻,一縷甜香鑽入鼻尖。
忽覺身旁軟墊一沉,一抹清冽的沉香氣息已然逼近——
她睜眼,陸觀瀾竟坐在了她身側!
他見她一副活見鬼的神情,將手中一方素帕包着的物事晃了晃:“餓傻了?吃吧。”
帕子展開,是幾顆時興的燕窩玫瑰飴糖。
姜嫵凝很不爭氣地咽了下口水。
她確實餓了。
遲疑片刻,接過了那包糖。
陸觀瀾轉頭望向窗外,餘光卻見她拈起琥珀色的糖塊輕輕含入唇間。
被糖潤澤的唇瓣泛起珊瑚光澤,隨着咀嚼動作,眼睫如蝶翼般輕顫着垂下,在玉白的臉頰投下淺影。
她吃糖的模樣,像極了初春時捧着鬆子細嚼的雪貂。
陸觀瀾無意識摩挲着方才被她接糖時碰觸的掌心。
第一次覺得,這女人倒也並非一無是處。
至少,吃起來還算有幾分風姿。
皇宮
馬車在宮門外停穩,陸觀瀾先行下車。
對着正在整理衣裙的姜嫵凝,開口聲音不高,帶着慣有的口吻:
“宮中規矩重,謹言慎行,莫要墜了陸府聲名。”
語氣公事公辦,仿佛早間車內給她遞糖的人不是他。
“妾身省得。”姜嫵凝垂眸應下,姿態溫順。
交代完畢,陸觀瀾便轉身,朝着文淵閣內閣公廨的方向大步離去。
姜嫵凝則在內侍的引領下,帶着雲絮,穿過重重宮闕,前往命婦們等候的鳳儀宮西配殿。
此處專供有品級的誥命夫人休憩,殿內熏着淡雅的百合香,陳設典雅華貴,已有幾位先到的夫人在低聲寒暄。
姜嫵凝發現在場除了命婦,還有一些貴女?
她暗自揣測此番將貴女與命婦齊聚繪像,是否爲陛下選妃充實後宮。
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喚她:“凝姐姐。”
轉頭,竟見宋沁瑤也在殿中。
宋沁瑤是內閣大學士家的庶女,平日並不常在這等場合露面。
“瑤瑤?”姜嫵凝拉着她到稍僻靜的角落,“你怎麼也來了?”
宋沁瑤帶着幾分愁容,低聲道:“我……我也是臨時接到宮中傳召。家裏……出事了。”
“我嫡姐,前幾日突發急症,病勢沉重,怕是……不好了。”
姜嫵凝立刻明白了。
宮中,每兩年都有從朝廷官員家中挑選女子入宮爲妃的慣例。
如今宋家嫡女病重,這“爲家族爭光”的重擔,無疑就要落在身爲庶女、但容貌才情皆不俗的宋沁瑤身上了。
“怎會如此突然?”姜嫵凝握住她微涼的手,“前幾日賞花宴上見着,不還好好的?”
宋沁瑤笑容苦澀,輕輕搖頭:“病來如山倒,誰說得準呢。”
她抬眼,目光掃過殿中那些或矜持或雀躍的貴女,
“你看她們,一個個盼着能入天家眼,殊不知那九重宮闕,是榮耀,又何嚐不是牢籠?”
姜嫵凝知她心氣高,不願爲人替身,更不願一生困於宮牆,便輕聲安慰:“事在人爲,未必沒有轉圜之地。”
宋沁瑤反握住她的手,“先不說我了。倒是你,那日回去後陸大人沒爲難你吧?”
她話語未盡,但擔憂之色明顯。
陸觀瀾想休妻另娶華陽郡主的流言,早已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
姜嫵凝扯出一個無力的笑,“無妨,日子總歸都是人過的。端看自己,想怎麼過。”
宋沁瑤點頭:“姐姐說的是。”
這時,有宮人前來唱名,輪到宋沁瑤前去澄瑞亭繪像。
“凝姐姐,我先走了。”
“好,改天再聚啊。”
貴女們畫完像又被引着不知道去幹什麼了,命婦們進入澄瑞亭。
等畫完,午膳用餐前,都在殿外等候。
命婦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低聲交談,目光卻都不約而同地瞟向安靜獨坐的姜嫵凝。
忽然,一個身着絳紫團花錦裙的豐腴婦人徑直走來,往她身前一站,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人都能聽見:
“喲,這不是陸夫人嗎?不過七八日不見,怎的清減成這樣?莫非是……心裏有鬼,食不下咽?”
來人正是禮部尚書李闖的夫人,王氏。
此話一出,周遭瞬間安靜下來,所有耳朵都豎了起來。
擷芳園的事雖未明說,但風言風語早已在京城傳開。
姜嫵凝眼眶微紅,楚楚可憐地看向王氏,聲音輕軟帶着顫:
“李夫人……何出此言?那日之事,我與李尚書亦是受害者,皆是奸人算計……”
王氏被她這話一噎,更是火冒三丈:“你少在這裏裝模作樣!若非你行爲不端,怎會……”
眼見王氏氣勢洶洶,姜嫵凝心中已有思量——
今日入宮,首要便是試探陛下是否在找她,是否懷疑她就是首輔夫人。
此刻衆目睽睽,正是良機。
暈倒,既能完美扮演受害者,逼他現身,最壞也不過是被陸觀瀾斥責一句“體弱多病丟人”,劃算得很。
念頭一定,她氣息立刻變得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