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着沙礫，狠狠砸在雁門關的城牆上，發出“嗚嗚”的嘶吼。
景牧勒住馬繮，抬頭望向那座巍峨的關隘，牆磚上斑駁的箭痕還殘留着往昔戰事的痕跡，寒風裹挾着邊關特有的肅殺之氣，順着衣領往骨子裏鑽。
他下意識攥緊腰間佩劍，指尖觸到冰涼的劍鞘，才想起父親生前常說“雁門關是中原的屏障，也是景家的宿命”，景氏父子並肩作戰，一直將關隘往雁門關外推行了百裏又百裏。如今父親不在了，這道屏障的重量，似乎正一點點壓在自己肩上。
隊伍緩緩進入關隘，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在空曠的關道裏格外刺耳。
張嬤嬤掀開車簾一角，望着窗外掠過的蕭瑟景象，眉頭緊鎖：“少爺，這雁門關看着靜得嚇人，咱們可得多當心些。”
景牧回頭看了眼載着棺槨的馬車，黑漆棺木在陰沉天色下泛着冷光，他沉聲道：“嬤嬤放心，南凜帶着人守在棺槨旁，不會出事的。”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短促的箭矢破空聲也從四面傳來。
景牧猛地回頭，只見十餘名黑衣人身披玄色鬥篷，騎馬疾馳而來，手中彎刀在昏沉光線下閃着寒芒。看這些人的裝束似乎與先前的黑衣人無異，可這些人的動作利落至極，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更像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死士。
而且他們這次的目標，不是匈奴悍將的首級，而是景牧。
“保護少將軍！”
親兵們立刻拔出兵器，將景牧護在中間。南凜也迅速帶人從馬車旁趕來，沉聲對景牧說：“少將軍，末將守着您，您千萬別沖動！”
景牧卻擺了擺手，目光緊盯着逼近的黑衣人：“他們的目標是我，躲不開的。你們守住棺槨和嬤嬤，這裏交給我。”
說罷，景牧翻身下馬，拔劍出鞘，劍尖斜指地面，凜冽的寒風揚起他染過血的衣袍，倒有幾分其父當年征戰沙場的氣勢。
爲首的黑衣人率先揮刀襲來，刀刃帶着破風之聲，直逼景牧心口。
景牧腳步輕挪，側身避開，同時揮劍格擋，“當”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震得他手臂發麻。
交手間，景牧漸漸察覺更不對勁。
這些人的招式凌厲狠絕，卻沒有胡騎慣用的蠻力與粗獷，反而透着中原武學的精妙——出刀角度刁鑽，步法沉穩，甚至連格擋的姿勢都帶着幾分規整的章法。
他心頭一沉，想起父親生前教他的防身術，竟與眼前黑衣人的招數隱隱相似。
一名黑衣人嘶吼着撲上來，彎刀橫掃，直取景牧脖頸。景牧俯身躲過，劍刃貼着對方手腕劃過，帶起一串血珠。
他趁機後退兩步，目光掃過黑衣人的招式，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招式，父親確實曾與他對練過！
父親曾說，大內侍衛的功夫講究“快、準、狠”，專爲護駕與刺殺而生，尋常人根本接觸不到。而皇家暗衛的招式雖更隱秘，卻也脫不開中原武學的根基。
如今在這雁門關外，能調動這般高手的，除了那端坐長安皇宮的天子，還能有誰？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景牧腦海中炸開。
他揮劍逼退身前的黑衣人，心中翻江倒海：父親爲保家衛國戰死沙場，屍骨未寒，皇帝爲何要對自己痛下殺手？是怕景家功高蓋主，日後難以掌控？還是想借此機會，讓忠勇一生的景家徹底絕後？
“少將軍，小心！”親兵的呼喊將景牧拉回現實。
一名黑衣人趁他分神，彎刀直刺而來，景牧倉促間舉劍格擋，劍身在對方的蠻力下微微彎曲，胸口也被刀風掃過，一陣刺痛。
他咬緊牙關，猛地發力，將黑衣人逼退，同時對身邊的親兵喊道：“留活口，查清他們的身份！”
黑衣人們顯然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即便人數漸少，依舊招招致命。
景牧與親兵們配合默契，時而格擋，時而反擊，鮮血順着劍刃滴落，在青石板上積成小小的血窪，又被寒風凍成薄薄的冰殼。
南凜那邊也傳來兵刃碰撞的聲響，想來是有漏網之魚試圖偷襲棺槨，被他帶人攔了下來。
張嬤嬤躲在馬車裏，雙手緊緊攥着衣角，聽着外面的廝殺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到景牧渾身浴血的身影，眼淚忍不住往下掉，卻不敢哭出聲，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老爺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少爺平安，千萬別讓景家出事啊！”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最後一名黑衣人被景牧一劍刺穿胸膛。
那人倒在地上，掙扎着想要咬碎口中的毒囊，卻被景牧一腳踩住下巴，動彈不得。
景牧蹲下身，伸手撕開他的鬥篷，只見其腰間也系着一塊蒼鷹圖騰的匈奴玉佩。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景牧盯着玉佩，眼神冷得像這雁門關的烈烈寒風。
他站起身，望着長安的方向，心中最後一點對天子的敬畏與期待，徹底化爲冰冷的失望。
父親一生忠誠，卻落得個死後家人遭追殺的下場；自己一心想將父親的屍骨送回故土，卻要在這荒郊野外，與皇帝派來的殺手拼命。
“少將軍，您沒事吧？”南凜快步走過來，看到景牧胸口的血跡，連忙問道。
景牧搖了搖頭，伸手擦掉臉上的血污，聲音沙啞：“我沒事，檢查一下兄弟們的傷勢，看看還有沒有活口。”
親兵們很快回報，除了被控制住的那名黑衣人，其餘人都已服毒自盡。
景牧走到那名黑衣人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說，是誰派你們來的？爲什麼要殺我？”黑衣人卻只是冷笑，眼神裏滿是決絕，任憑景牧如何盤問，始終一言不發。
見問不出結果，景牧嘆了口氣，對親兵說：“把他綁起來，帶在隊伍裏。或許到了長安，能派上用場。”他轉身走向馬車，掀開簾子，看到張嬤嬤通紅的眼睛，心中一軟：“嬤嬤，讓您受驚了，我們沒事。”
張嬤嬤連忙擦了擦眼淚，拉着景牧的手仔細打量：“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少爺，咱們還要去長安嗎？”
景牧語氣堅定：“當然要去。父親的屍骨不能埋在這荒郊野外，我要帶他回長安，讓他看看，這天下是否還值得他當年舍命去守。”
隊伍重新啓程，車輪再次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只是這一次，空氣中多了幾分沉重。
景牧騎在馬上，走在棺槨旁，寒風依舊凜冽，卻吹不散他心中的寒意。
他知道，雁門關的刺殺只是開始，接下來的路，只會更加凶險。但他不會退縮——爲了父親的遺願，爲了景家的命運，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抵達長安，揭開所有的真相。
他要讓世人親眼看看這坐擁天下的帝王，究竟是個什麼嘴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