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業內頗有聲名的舊書修復大師,亦是傳承瀕危技藝的傳統壁畫師。
外婆則是退休的文學系教授,滿腹詩書。
兩位老人家都是地地道道的綏城人,從小就在老城長大,將畢生情懷都傾注於此。
他們退休後,毅然收回了這間祖傳曾長期出租的鋪面,並親手打造了這個被當地人稱之爲爲“舊時光”的精神棲息地。
店鋪面積不算闊綽,分爲上下兩層,充盈着舊書、經外公妙手回春的修復本,以及一些頗有年頭的字畫,空氣裏常年浮動着紙張與墨混合的沉靜香氣。
店內那些不易察覺的現代元素......一面精選的新書牆,一處陳列着復古專輯和舊磁帶的角落,則出自溫黎的手筆,意外地頗受年輕顧客的青睞。
樓上,更是被溫黎任性地辟爲了免費的休閒讀書區,外公和外婆常年備着清茶,迎送着八方書友。
思緒漫遊歸來,溫黎起身,走到那台頗有年歲的DVD機前,放入一張CD。
片刻,伍佰那粗獷而深情的嗓音伴隨着《Last Dance》的經典前奏,緩緩流淌出來
“所以暫時將你眼睛閉了起來,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平靜臉孔印着繽紛色彩,讓人好不疼愛……”
熟悉的旋律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某個情緒的開關。
窗外雨聲依舊,那些因陳宇而生的煩悶陰霾,在此刻煙消雲散,失落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來。
舊書店、時光老歌、落地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幕,構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完美氣泡,的確很治愈人。
這是母親生前最愛的一首歌,因爲母親的緣故,溫黎也耳濡目染地喜歡了很多年。
她隨着節奏輕輕晃了下肩膀,開始動手整理。
底層的書籍很快歸位,還剩幾本要放到高處的書架。
她掂了掂腳,奈何身高有限,只得搬來那個老式的木質移動梯子。
溫黎一邊跟着音樂輕哼,一邊爬上梯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渾然未覺店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身着深灰色羊絨大衣的高大身影悄無聲息地步入店內,大衣剪裁極佳,完美勾勒出他寬肩窄腰的身形。
他氣質清雋冷峻,目光沉穩深邃,周身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與矜貴氣場,與這間充滿懷舊氣息的舊書店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幾乎是在他靠近的瞬間,溫黎莫名感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從背後襲來,讓她後頸微微發涼。
“你好,請問……”男人在她身後開口,聲線低沉。
此刻,伍佰的《Last Dance》正播放到副歌部分,音樂聲在不算寬敞的空間裏回蕩,加之溫黎自己的哼唱和有些心不在焉的情緒,她對此毫無反應。
男人見狀,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將音量又提高了些許。
同時出於禮節,他抬手用修長的指節在梯子上叩擊了兩下。
溫黎被身後的動靜嚇得猛然一抖,驚叫着轉身。
梯子應聲劇烈搖晃,她瞬間失去平衡,書本紛紛揚揚撒落,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下摔去。
溫黎從未想過,兩條看似永無交集的平行線,竟會以這種方式被命運之手狠狠交錯
周書記?!
在身體失衡的瞬間,借着昏黃的光線,她竟一眼認出了這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驚叫聲脫口而出。
周宴清瞳孔驟縮,反應極快,幾乎在千鈞一發之間,動作快得超越了她的反應!
他沒有一絲的猶豫和拖泥帶水。
修長的手臂幾乎是本能地探出,精準抱住腰,將人牢牢帶進懷裏護住。
巨大的沖力讓兩人雙雙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
“譁啦——”
散落的書籍如秋葉般四散飛落。
顴骨處傳來一陣尖銳刺痛,周宴清悶哼一聲,想來是被書角劃傷了。
混亂中,溫黎猝不及防被他下意識緊緊護在胸前,額頭甚至磕到了對方堅硬的下巴。
她驚魂未定地抬頭,正對上他臉頰上那道劃痕。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兩人還未反應過來,周宴清臉上的鮮紅的血珠正緩緩滲出。
“血……你流血了……”
溫黎驚魂未定地抬起頭,正對上他臉頰上那道新鮮的劃痕。
兩人距離太近,近到她能看清他喉結滾動的弧度,看清他緊繃的下頜線,以及皮膚裏的毛孔。
“哐當——”
最後一本書應聲落地。
溫黎觸電般從他懷裏掙脫,踉蹌着後退一步:“對不起!周書記!您受傷了?!”
她的聲音有些顫動,明顯虛弱了許多。
周宴清這才感到顴骨傳來刺痛。
剛要抬手,卻被溫黎冰涼的手指按住手腕:“別碰。”
她迅速鬆開手,避開他的傷口,慌亂地從口袋裏翻出紙巾塞給他:“需要按壓止血......”
話音未落,她已經別過臉去,靠在書架上深深吸氣,右手無意識地按住胸口,顯然在強忍着不適。
周宴清立即明白了。
她暈血!!!
他利落地用紙巾按住傷口,同時側身擋住地上帶血的書本:“不礙事,沒關系。”
溫黎虛弱地點頭,額角滲出細密冷汗。
周宴清垂眸,用紙巾擦拭臉頰,動作克制而利落:“你受傷沒有?”
“啊?您受傷了!”溫黎顯然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
已讀亂回!!!
“我在問你。”他的嗓音比平時低沉了些。
周宴清厭蠢,同樣的話,他向來不說第二遍。
“沒......沒有!”
她這才反應過來,驚恐地問:“周書記,您傷得重嗎?”
“無妨。”
周宴清掏出手機:“王秘書,我在翰淵閣,這裏需要清理。”
電話掛斷後,書店裏陷入一片寂靜。
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溫黎這才恍然回神:“周書記,這裏有創可貼和雙氧水,我去找找。”
“不用。”
周宴清話音未落,溫黎已經站起身,腳步虛浮地朝二樓走去。
她記得急救箱就在上面。
暈血的不適感還未消退,再加上讓周書記受傷的愧疚和驚恐,讓她此刻頭腦發昏,四肢發軟,手心不斷滲出冷汗。
腦海中只回蕩着三個字:完蛋了!!!
攤上事兒了!
好不容易爬上二樓,她顫抖着雙手取下急救箱,在裏面翻找了好一陣,才找到創可貼和清洗劑。
隨後,她扶着樓梯,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挪下樓,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晃晃。
那道纖弱而狼狽的身影,就這樣清晰地映在周宴清沉靜的眼眸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