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工時分，路上人多。
她那一身白衣黑褲雖算樸素，可一把粉色小傘撐頭頂，豔得就跟花骨朵似的，走到哪兒都扎眼。
更別說沈家幾位男的，一個個背挺得比竹竿還直，衣服幹淨利落，一看就不是本地勞力。
村民們頓時響起一陣低聲嘀咕——
“和廖老師走在一起的是誰啊？”
“聽說是那戶沈家。”
“哪戶沈家？”
“就那戶昨天剛來的退伍安置的軍戶！”
“啊？”
“哦——原來是那戶！難怪穿得那麼體面。”
——結果這句“體面”，落在後頭陳家人耳朵裏，酸得都能醃黃瓜。
陳家幾口子拉着一張臉，一個比一個臭。
要不是當年沈志國去縣裏揭他們的短，他們陳家早就是“參軍光榮戶”！
在七八十年代的西廣鄉下，“參軍戶”可是體面的象征——家裏能出兵，意味着子弟上得了面、走得了路，連婚事都能抬半頭。
如今他們陳家落得這樣，全怪沈志國！
周婆子最先開口，尖酸刻薄道：
“體面個屁！我就不信退伍還能三父子一起回來，不是犯了啥事？準是出問題了！”
“就是！”
葉依依立刻接上，臉都漲紅了，想到上午被搶走的上海牌收音機更氣得牙癢癢，“一回來就搶別人家的工作，這臉皮比城牆還厚！”
這話一出，旁邊有人立刻追問：“葉依依，這‘搶工作’是咋回事啊？”
“沈家不是才來？哪來的工作給他們搶啊？”
葉依依一聽這話，恨不得立刻登上大喇叭宣布。
她抻着脖子、壓低嗓門，故意裝出一副“你都不知道”的架勢：
“哎呀，你可別提了，氣死我！本來廣播員的活兒，是我家男人的——”
她說着，眼神恨恨地往前頭沈母那背影上剜了一眼。
“結果沈家一來，人家是部隊退下來的，場部上說‘照顧照顧’，這崗位就直接給他們了！”
“還有這事？”那人瞪大眼，“那不是……把你男人給擠下來了？”
“可不嘛！”葉依依狠狠點頭，語氣越說越酸，“還不是仗着自己從部隊回來的，官大半級壓死人！”
“呸，”周婆子接上，“還部隊回來的呢，我看就是‘被退回’的！三父子一鍋端回來，這事兒，哪聽說過？”
她這話一出，幾個人頓時爆發出幾聲低低的笑。
笑聲裏，有幸災樂禍的酸氣，也有藏不住的羨慕。
畢竟沈家這幾口子，一個個站得筆直、衣服幹淨，走哪兒都像從照片裏走出來的。
在這年頭，誰不想過點這樣的日子？
只不過嘴上不說，心裏都明白——“酸”歸酸，“羨”也是真的。
走在他們前面的沈沐川，偵察兵出身，耳尖得很。
就是隔着遠，他們的話還是一字不落地落在他的耳朵裏。
他突然停住腳步——
舌尖頂了頂臉腮，想起沈父叮囑的不準惹事的話。
忍了又忍，算了。
＊
回了家，沈母張羅着做飯，覃七月在一旁打下手揉面。
剛揉了一會兒，沈時年走了進來。
洗了手，接替她的活兒。
覃七月站在一旁，朝他的手掃了眼。
紅唇微勾，笑容妖嬈，“沈哥，你的手，好長，好大啊。”
男人的手，很大，很長，掌心寬厚結實。
骨節分明。
粗礪有質感。
沈時年朝她掃來一眼，黑眸裏帶着警告。
那神情寫滿兩個字：別鬧。
不解風情的狗男人。
覃七月聳聳肩膀，嫵媚一笑，“我說錯了嗎，你手不大嗎？”
對上她勾人的眼神，男人舔了舔牙齒。
她哪裏是說他的手大！
分明在說那裏。
一旁，沈母若無其事地添柴，火光映着臉，連個眼神都懶得抬。
對於覃七月。
作妖勾引她寶貝兒子的事。
見怪不怪。
沈母自認爲從沒有看錯過覃七月，覃七月也從沒有讓她失望過。
沈時年不知道她又要做什麼妖，回來後，對他愛搭不理的。
還以爲他看不出來。
“有事，回屋說。”
沈時年一貫淡淡的語氣說道。
覃七月看着他冷酷又不近人情的俊臉，就想拆他台——
在外，人模狗樣，端得跟紀檢幹部似的，冷冷淡淡的。
關起門來，比誰都直接，恨不得溺死在她身下。
她忽地想到，當初“交往”那會兒——
沈時年似乎不願意公開他們的關系。
白天遇見，冷漠得像不認識她。
晚上卻又會不動聲色地出現在她屋裏，好像特別喜歡她爬他身上下不來。
直到那年情人節晚上。
他又來了。
事後，她終於忍不住攤牌。
“沈長官，以後，你別來找我了。”
男人的聲音低了幾分，隱約透着不悅：“你什麼意思？”
覃七月低着頭，聲音軟軟的：“字面意思——我不想幹了。”
她早就想清楚了。
要是他不娶她，她就完不成自己的“劇情”。
既然如此，她寧可不要他。
白天她要幹活，晚上還得“兼職”，多累啊。
再說，她有空間在手，根本不用靠他吃飯！
她沒注意到，男人的神色一點點沉下來。
她還膽大包天地補了一句——
“一張大團結睡一晚，我覺得我虧了。”
沈時年靜默了許久。
原本，他今晚是想告訴她結婚的事。
結果，她一開口，跟他提加價……
覃七月當然不知道這些。
只記得那天他甩臉走人，連那張該給的大團結都沒留。
她氣了好幾天，越想越虧。
正打算找機會把那錢要回來，
誰知——
一個禮拜後。
沈時年竟帶她去了軍區政治部。
啪的一聲，結婚申請書拍在她面前。
於是，她被結婚了。
當時，她暗自竊喜，這劇情居然自己跑通了，都不用費力.......
覃七月收回思緒，眨眨眼，突然踮起腳尖，在沈時年側臉上“啵”地親了一下。
“沈哥，你真帥！”
她說着話，還故意夾着嗓子， 聲音更是沒壓着。
嬌嬌的、柔柔的聲音。
是個男的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偏偏沈時年繃着臉。
但心裏卻是暖暖的，她都好久好久沒對他這麼好了！
男人不自知地唇角往上翹起。
剛走到廚房門口的沈沐川聽到覃七月的這句話，本能皺起了眉頭。
這個女人，還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