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年聽得清清楚楚，神色卻沒什麼起伏。
他是停職調查，不是革職。
家底還在，津貼雖然減半，可也比大多數人活得體面。
別人眼紅，是別人的事。
他沒打算爲了讓別人心裏舒服，就讓自己一家人跟着受窮。
他心裏很清楚——有時候，人不是因爲日子苦才酸，而是因爲別人過得不苦。
＊
走在後頭的陳家人也聽見了，還是各個拉着臉。
沈家人昨天才來農場。
這農場關於他們的閒話就沒斷過。
上工說他們，下工說他們，連走個村道都能被人背後議論一番。
好話壞話，全有。
他們不提沈家，會死嗎？
葉依依扛着鋤頭，鼻孔裏哼出兩聲。
“嘖嘖——”
“真把自己當幹部啊？買那麼多，花錢跟流水似的，給誰看呢。”
周婆子拄着竹竿，撇撇嘴，聲音尖酸：“等着吧，人在做，天在看，遲早有報應。”
“可不是，”葉依依忙不迭地附和，目光跟刀子似的黏在沈時年父子身上，“遲早遭報應！”
要不是沈家當年那一紙舉報，她公公也能評上軍銜，她男人陳天命也不至於錯過參軍的機會。
那時候若是進了部隊，如今他們一家也該住京城、吃供應糧，哪裏還要在這旮旯裏曬得脫皮。
想到這兒，她心裏那股怨氣就往上冒，帶着濃濃的酸。
“光男人有能耐有啥用，媳婦不賢惠，早晚喝西北風。”
挑不出沈時年的錯，她只好挑他媳婦的。
那女人一副嬌裏嬌氣的模樣，笑都帶着幾分作，怎麼看都不像能下地幹活的。
陳天命雖然不會買那兩麻袋東西，可他實在。
一到農忙，兩口子天不亮就下地，肩膀寬、手勁大，工分掙得也不比別人少。
日子清苦是清苦了點，但錢都攢着給兒子娶媳婦。
葉依依覺得那才叫“過日子”，比什麼都實在。
再看看沈家的女人，白皮細手、腰細腿細，抿嘴一笑跟唱戲似的，明擺着是個不中用的。
她心裏那點酸氣翻騰着，越想越堵。
“我看他媳婦明天上不上工！”葉依依冷哼，“一看就不是下地的命。”
“就她那妖妖調調的樣子，”周婆子陰陽怪氣地接，“怕是今晚就得哄着她男人，去找李書記要個‘勉下工’的名額。”
“我明天就看她出不出門！”葉依依打算明天就搬個板凳坐門口蹲覃七月。
＊
另一頭，覃七月還不知道，第一次見面的葉依依已經替她操起了心。
——操的，還是她的“生計問題”。
此刻的覃七月，確實也在爲生計發愁。
她翻箱倒櫃，差點把那口老木箱掏出個底朝天，連灰塵都不放過。
結果呢？
一毛錢都沒有。
沈時年那男人，防賊似的防她，怕她在逃跑，一分錢都不留。
都發誓，要一輩子跟着他吃香喝辣的，怎麼就那麼不信人呢！
她是初犯，又不是慣犯！
覃七月悶悶不樂地走到院門口，想着看看兩父子回來了沒有。
她和沈沐川在等着他們回來開飯。
沈母四點半吃過飯就去廣播站了，沈父也一塊出門。
估摸着倆人得等到節目播完才一起回家。
*
結果，她走到院門口，就看到不遠處的沈時年手上一麻袋，肩上一麻袋，沈宣背的小包也鼓成個皮球。
覃七月額角的青筋“嘣”地跳了一下。
——這張揚的兩父子！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沈家有錢似的。
敗家玩意兒！
她覃七月怎麼不知道沈時年這麼能花錢。
那還了得！
只有她能大手大腳地花錢，沈時年必須省吃儉用。
覃七月覺得沈時年買這麼多招人眼紅，其實是她心裏不喜歡看見他花錢！
因爲。
那是她的錢啊！
沈時年輕不可察地抿直唇角。
他老遠就看見覃七月那種要剮了他的眼神，是錯覺嗎？
——不知怎麼，竟有點想笑。
——他失個業，怎麼還成了罪人？
還說“愛他的人，不愛他的錢”。
覃七月，一直都是個見錢眼開的庸俗女人。
而他，是比她還俗氣的男人。
沈時年顛了顛肩上的麻袋，繼續往院門走。
*
覃七月的目光，越過他，看到了走在他們身後的陳家人。
她唇角微微一勾，心思一轉，立刻換上了那副嬌柔無辜的表情。
等沈時年一走近，她笑得明媚又粘人，聲音軟得像糖：
“沈哥，你真疼我，一下子買了這麼多。”
她的嗓音原本就帶着點媚氣，這麼一軟一糯，說得人心口發癢。
沈時年腳步微頓，低眸，不動聲色地掩去那一瞬的反應，只淡淡回道：
“看看還缺什麼，告訴我，我再去買。”
覃七月眯眼笑，狐狸似的。
別以爲她沒看到——剛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喉結動得可真明顯。
她心裏暗暗盤算：晚上再哄一哄，也許能套出點私房錢來。
想着想着，她又偏頭，沖身後的陳家人拋了個嬌俏的笑。
“沈哥，你真疼我，愛你哦～”
那一聲“愛你”，柔得像要滴蜜，葉依依想不聽見都難，心裏暗罵好幾句狐狸精就是會發騷。
沈時年不知道她又要作什麼妖，但覃七月身子挨上來的一瞬間，他唇角輕輕一動——心情很美好。
他也不是第一次聽她的甜言蜜語。
明知道是套路，還是招架不住。
上一次當是善良，次次上當……
那就只能說，他還是太善良了。
沈時年心想，遇到他這麼好的男人，也是，覃七月命好！
＊
彼時，對面的陳家人也剛好走到自家院口。
周婆子抬眼一看，正瞧見覃七月整個人幾乎掛在沈時年胳膊上，笑得嫵媚嬌豔。
她心口一緊，手裏的竹竿都差點戳斷。
“傷風敗俗！”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要擱咱那時候，早被點名批評了！”
葉依依也撇了撇嘴，哼了一聲：“妖妖調調的，幹不了幾分工，還男人疼得跟寶似的——！”
嘴上嫌，心裏卻酸得快掉牙。
而一旁的陳天命，正掏鑰匙開門。
可聽到那聲“沈哥”，動作一頓，愣了下。
他活了三十多年，從沒聽過女人能把“哥”喊得這麼——這麼勾人。
“快點啊，還要做飯呢！”葉依依的嗓門恰到好處地響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沒對比，就沒傷害。
陳天命心裏暗暗嘆了口氣，心想，要是自己能參軍也能娶上那樣的女人……
偏偏這時候，葉依依又扯着嗓子喊：“雞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