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的問題,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回家的路上。
陽光透過路兩旁的白楊樹,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夏蘭-蘭牽着石頭,慢慢地走着,沒有立刻回答。
她該怎麼解釋?
說自己是來自三十年後的重生者,前世是個精通八國語言、在商海叱吒風雲的女總裁?
別說秦烈不信,她自己都覺得荒謬。
沉默了許久,就在秦烈以爲她不會回答,臉上浮現出一絲失望時,夏蘭-蘭才幽幽地開了口。
“我下鄉的地方,在東北邊境。那裏以前有很多白俄的僑民。”她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飄渺的追憶,“我小時候,住我們家隔壁的,就是一個白俄老太太。
她以前是聖彼得堡的貴族,懂很多東西,會畫畫,也會說好幾國的話。我父母去世後,她看我可憐,就收留了我一段時間,教了我一些東西。”
這個說辭,是她早就爲自己準備好的。半真半假,有跡可循,又死無對證。
那個年代,東北邊境確實遺留了很多白俄僑民,這是一個衆所周知的事實。
她說自己是從一個落魄的貴族老太太那裏學來的本事,合情合理,也爲她那遠超普通村姑的見識和能力,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出身。
“後來……後來運動來了,老太太的處境變得很艱難,沒多久就過世了。
她臨死前,把我托付給了當地的一戶人家,就是……夏家。”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眼圈也紅了,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個孤女對往事的心酸和對恩人的懷念。
秦烈聽着她的解釋,心裏那點懷疑,漸漸被心疼所取代。
原來,她那看似柔弱的身軀下,還背負着這樣坎坷的身世。
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在那樣一個混亂的年代,能活下來,並且還學了這麼多本事,她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他想起她被夏家賣掉,想起她抱着高燒的兒子在雨夜狂奔,想起她被王桂花當衆毆打……
一股強烈的保護欲,從他心底升起。
他想保護她,想讓她以後再也不用吃苦,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以後,有我。”他伸出手,笨拙地,卻又堅定地,握住了她抱着布料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帶着軍人特有的溫度和力量。
夏蘭-蘭的身體顫了一下,沒有掙脫。
她低着頭,任由他握着,嘴角,卻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微微勾起。
這個男人,上鉤了。
回到家,秦烈的情緒明顯有些不高。他把東西放下,就一個人坐在院子裏抽煙,一根接一根,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什麼。
夏蘭-蘭知道,今天的“才藝展示”,雖然成功打臉了林雪,但也徹底打破了她之前僞裝的“柔弱村姑”形象,讓秦烈對她的認知產生了巨大的沖擊。
他需要時間來消化。
她也不去打擾他,自顧自地開始整理今天買回來的東西。
她把那些漂亮的布料一一展開,在身上比劃着,腦子裏已經開始構思衣服的款式。粉色的的確良可以做兩件漂亮的娃娃領襯衫,寶藍色的燈芯絨做一條背帶褲給石頭,再給他自己做一件修身的連衣裙。至於那塊軍綠色的毛嗶嘰,自然是給秦烈的。
她要把這個家,從裏到外,都打理得煥然一新。
就在這時,警衛員小張騎着自行車,火急火燎地沖進了院子。
“團長!團長!不好了!”小張人還沒到,聲音先到了,語氣裏帶着一股天要塌下來的驚慌。
秦烈猛地站起身,掐滅了煙頭,厲聲問道:“出什麼事了?部隊裏有情況?”
“不……不是部隊!”小張從車上跳下來,跑得太急,差點摔了一跤。他把一張電報紙遞給秦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是……是京城來的加急電報!您母親……秦伯母,她……她說明天就到!”
“什麼?!”
秦烈拿過電報紙,只看了一眼,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瞬間就裂開了。
電報上的字很簡單,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吾兒秦烈,聞汝婚事,甚爲荒唐。吾明日即至,望好自爲之。母,沈若華。”
沈若華,秦烈的母親,京城有名的鐵腕女強人,出身書香門第,性格說一不二,當年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秦烈這一身冷硬霸道的脾氣,有七分是遺傳自他母親。
秦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這個媽。
現在,他這個媽,要來“視察”了!
而且,從電報的措辭來看,顯然是對他這種“先斬後奏”,突然冒出個媳-婦和四歲兒子的行爲,充滿了不滿和質疑。
“完了完了完了……”秦烈拿着那張薄薄的電報紙,只覺得它有千斤重。他像一只沒頭的蒼蠅,在院子裏轉來轉去,嘴裏不停地念叨着。
他那副樣子,哪裏還有半點“活閻王”的威風,分明就是一個即將被家長查作業,還沒寫完的小學生。
夏蘭-蘭在一旁看着,覺得有些好笑。
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大團長,也有克星。
“你……你別怕。”秦烈轉了幾圈,終於想起了夏蘭蘭。他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表情嚴肅得像是在部署一場惡戰,“我媽她……她就是脾氣急了點,人還是講道理的。你到時候,少說話,多做事,凡事有我。”
他生怕自己那個強勢的母親,會爲難夏蘭蘭。
看着他這副緊張兮兮,卻還不忘護着自己的樣子,夏蘭-蘭心裏一暖。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安撫地拍了拍,臉上是與他的緊張截然相反的淡定從容。
“我沒怕。”她微笑着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這是早晚的事。婆婆要來,是好事啊,正好讓她看看她的寶貝大孫子。”
她對搞定這位素未謀面的婆婆,充滿了信心。
前世,她能搞定那些比狐狸還精的商業對手,難道還搞不定一個愛子心切的婆婆嗎?
再說了,她手裏,還握着一張王牌呢——可愛無敵的石頭。
就沒有哪個奶奶,能抵擋得住親孫子的魅力。
“你……”秦烈看着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發現,自己好像又開始看不懂這個女人了。面對他那個連軍區司令都要敬畏三分的母親,她竟然一點都不怕?
“行了,別轉了,晃得我頭暈。”夏蘭-蘭把他按回到椅子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現在要做的,不是自己嚇自己,而是趕緊想想,怎麼把家裏收拾得更像樣一點,給婆婆留個好印象。”
她說着,就拿起了掃帚,開始指揮起來:“你去,把院子裏的雜草拔了。我去,把樓上的房間再擦一遍。還有,我們得去買點好菜,明天給婆婆接風洗塵!”
她三言兩語,就把慌了神的秦烈安排得明明白白。
秦烈看着她那副有條不紊、鎮定自若的模樣,那顆焦躁的心,竟然奇跡般地安定了下來。
他覺得,有這個女人在,好像天塌下來,都不用怕了。
他乖乖地拿起鋤頭,開始去拔院子裏的草。
夏蘭-蘭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在院子裏勤勤懇懇地幹着活,嘴角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
婆婆要來?
正好,讓她來見證一下,自己這個兒媳婦,到底有多優秀。
她不僅要拿下秦烈的心,還要拿下整個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