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峰的後山,少了前山演武場的喧囂與規整,多了幾分原始的蒼莽與幽深。古木參天,藤蔓虯結,山石嶙峋,路徑幾乎被荒草淹沒。空氣中彌漫着潮溼的腐葉氣息和一種淡淡的、陳年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黎陽拄着木棍,依循着李三描述的方位,在越來越暗的林間艱難穿行。左腿的傷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不斷被牽動,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一次次沖擊着他的忍耐極限。體內那套循環,卻在這種遠離人群、接近未知險地的環境中,變得異常“安靜”和“專注”,仿佛一頭即將踏入獵場的猛獸,收斂了所有的躁動,只餘下冰冷的等待。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林間的光線變得更加晦暗不明。蟲鳴與夜梟的叫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瘮人。
終於,在一片陡峭的山壁前,黎陽找到了李三所說的那個入口——一個被茂密藤蔓幾乎完全掩蓋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狹窄裂縫。裂縫深處,有陰冷的風帶着更濃重的、鐵鏽般的腥氣吹出,令人作嘔。
就是這裏了。
黎陽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一點本能的警兆,用木棍撥開藤蔓,側身擠了進去。
裂縫內是一條傾斜向下的、粗糙的天然甬道,蜿蜒曲折,僅憑頭頂岩石縫隙透下的微弱天光,幾乎看不清前路。腳下溼滑,布滿了苔蘚和碎岩。空氣越發潮溼陰冷,那股血腥味和另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沉澱了無數歲月的狂暴戾氣,也越來越濃重。
他走得極慢,極其小心。耳朵豎起,捕捉着任何異常的聲響;意念盡力延伸,感知着周圍的能量波動。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碗狀的山谷出現在眼前。谷底平整,布滿了暗紅色的、仿佛被血液反復浸染過的奇異岩石。四周山壁陡峭,直插昏暗的天穹。谷中寸草不生,死寂一片,唯有谷底中央,有一個約莫丈許方圓、深不見底的漆黑坑洞,正源源不斷地向外散發着肉眼可見的、淡紅色的、扭曲蒸騰的“霧氣”。
那霧氣所過之處,空氣都發出細微的、仿佛被腐蝕的“滋滋”聲。岩石表面,凝結着一層暗紅色的、晶體般的詭異物質。
血煞之氣!
僅僅是站在山谷邊緣,黎陽就感到一陣強烈的、混合着惡心、眩暈和本能的恐懼感襲來!皮膚傳來針刺般的微弱痛感,體內的循環更是瞬間被引動,發出飢渴而狂躁的“嗡鳴”!
這裏的氣息,比“靈燼”暴烈、精純了何止十倍!但也危險了何止百倍!
李三沒有騙他…至少,關於這個地方的存在和危險,沒有騙他。
黎陽強忍着不適,目光掃過山谷。谷壁上有一些人工開鑿的痕跡,一些殘破的石台、鎖鏈,甚至能看到幾具早已風化、只剩森白骨骼的殘骸,半掩在暗紅色的砂礫中。這裏,確實曾是宗門進行某種殘酷試煉的地方。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谷底中央那個散發着恐怖氣息的坑洞上。那就是地脈裂隙?血煞之氣的源頭?
他需要靠近。需要吸收。
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態,貿然靠近,很可能瞬間就被那暴烈的血煞之氣侵蝕、同化,變成谷中又一具枯骨。
必須…想辦法。
他依着谷壁,緩緩坐下,閉上眼,開始全力運轉體內那套循環。這一次,他不是要壓制它,而是要“喚醒”它,將它那貪婪、掠奪的本性,徹底激發出來!
同時,他將那殘缺的【精神力冥想法門】運轉到極致,意念高度凝聚,如同最堅韌的細絲,在體表編織成一層極其薄弱、卻異常專注的“感知濾網”。這層濾網的目的,不是阻擋血煞之氣,而是…篩選!試圖去分辨、去捕捉那些氣息中,相對“溫和”、或者說,更接近他體內循環本質的“部分”。
這是一個極其瘋狂、也極其精細的操作。如同在沸騰的岩漿中,試圖撈取一滴相對“涼快”的熔岩。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黎陽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皮膚表面泛起不正常的暗紅色,七竅之中,有更細微的血絲滲出。他整個人,仿佛正在被谷中無形的血煞氣息緩緩“浸染”。
但與此同時,他那層意念“濾網”,也終於捕捉到了一絲…不同。
在那些狂暴、混亂、充滿毀滅意味的血煞氣息洪流中,似乎夾雜着極少數極其微小、顏色更深、幾乎呈暗紫色的“顆粒”。這些“顆粒”給他的感覺,除了暴烈,還有一種更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厚重”與“銳利”。
是了!
這些,恐怕才是血煞地脈歷經歲月沉澱,真正精華所在!也是…最危險的部分!
體內的循環,在感應到這些暗紫色“顆粒”的瞬間,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歡呼般的劇烈震顫!飢渴感達到了頂點!
就是現在!
黎陽猛地睜開眼,眼中血絲密布,卻亮得駭人!他不再猶豫,不再試探!
他撐着木棍,站了起來,然後,丟開了木棍!
他用右腿和勉強能支撐的左腿,一步一步,朝着谷底中央那個恐怖的坑洞,走了過去!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皮膚傳來灼燒般的劇痛!呼吸變得極其困難,每一次吸氣,都仿佛將滾燙的砂礫和鋒利的冰渣一起吸入肺腑!
但他沒有停下。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距離坑洞越來越近。那淡紅色的血煞霧氣已經濃鬱到如同實質,將他整個包裹。視野一片血紅,耳中充斥着無聲的、卻震耳欲聾的瘋狂嘶吼與殺意咆哮!那是無數歲月以來,沉澱在此地的狂暴意念殘留!
他的皮膚開始龜裂,滲出細密的血珠,然後迅速被血煞之氣侵蝕、同化,變成暗紅色。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無數暴虐、殘忍、絕望的幻象在他腦海中瘋狂涌現,試圖將他吞噬、同化!
但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邊緣——
他體內那套被徹底激發、運轉到極致的循環,轟然爆發!
“轟——!!!”
不再是微弱的“沙沙”聲,而是如同無數細小的砂輪在瘋狂高速旋轉、摩擦的尖銳轟鳴!在他體內轟然炸響!
那層意念“濾網”在瞬間收縮、凝聚到極致,如同一個精準的漏鬥,不再試圖篩選所有,而是將全部“吸力”,對準了那些混雜在血煞洪流中的、暗紫色的精華“顆粒”!
“給我…進來!!”
黎陽在意識深處,發出一聲無聲的、歇斯底裏的咆哮!
“咻——!”
仿佛有無形的漩渦,以他爲中心驟然生成!周圍濃鬱的血煞霧氣劇烈翻騰起來,其中那些暗紫色的顆粒,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瘋狂地朝着黎陽的身體涌去,無視了他體表的龜裂和痛苦,直接穿透皮膚、肌肉,蠻橫地撞入他體內那套早已飢渴難耐的循環路徑之中!
“咔嚓!咔嚓嚓——!”
無法形容的劇痛!仿佛有無數燒紅的、帶着倒刺的鐵鏈,硬生生捅進他每一條細微的經脈,然後瘋狂地攪動、穿刺、擴張!
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肌肉纖維寸寸斷裂又強行被某種力量粘合!
血液仿佛瞬間沸騰、蒸發,又在下一刻被冰冷的煞氣凍結!
他的身體,像一個被瞬間充氣到極限、又即將爆裂的皮囊,劇烈地膨脹、收縮、扭曲!皮膚表面,無數細小的血管爆裂,暗紅色的血霧混合着更深的紫色煞氣,從他周身毛孔中噴薄而出,將他染成一個血人!
“嗬…嗬…啊——!!!”
他終於無法抑制,發出野獸般的、嘶啞到極致的痛吼!但聲音剛一出口,就被周圍狂暴的血煞之氣淹沒、撕碎!
意識,在極致痛苦的浪潮中,徹底沉沒。
只剩下那套循環,在本能和最後一絲求生意志的驅使下,如同最狂暴、最精密的粉碎機和熔爐,瘋狂地碾磨、吞噬、融合着那些涌入的、暗紫色的血煞精華!
“轟隆…嘎吱…嗤啦…”
體內,仿佛正在進行着一場開天辟地般的、微小而殘酷的戰爭。新涌入的、暴烈精純的能量,與原本駁雜、冰冷、由痛苦和絕望孕育出的循環本質,激烈地碰撞、交融、湮滅、再生…
每一次碰撞,都帶來毀滅般的痛苦和更徹底的破壞。
每一次交融,都像在廢墟上,強行用熔岩澆築出新的、更加扭曲堅固的基石。
每一次湮滅與再生,都讓那條痛苦的血路,變得更加寬闊,更加“堅韌”,也更…冰冷、暴戾!
不知過了多久。
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谷中的血煞霧氣,似乎稀薄了那麼一絲絲。
坑洞中噴涌的氣息,也似乎微弱了那麼一點點。
而蜷縮在坑洞邊緣、幾乎被暗紅色血痂和紫色晶塵覆蓋的黎陽,身體終於停止了那可怕的抽搐和膨脹。
他靜靜地躺在那裏,如同死去。
只有胸口,極其微弱地、艱難地…起伏着。
每一次起伏,都帶動周身凝結的血痂發出細微的碎裂聲,露出下面…不再是蒼白,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玉般青灰色的皮膚。
皮膚下,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暗紫色的流光,沿着某些全新的、更加復雜的路徑,極其緩慢地…流轉。
他體內的循環,已經徹底變了模樣。
不再是單一的、痛苦的血路。
而是如同在幹涸的河床上,被狂暴的洪水硬生生沖刷、拓展出了數條縱橫交錯、更加深邃、更加“寬闊”的…溝壑網絡!
網絡中流淌的,不再是微弱駁雜的氣息。
而是一種粘稠、沉重、冰冷刺骨、卻又帶着一種奇異“活性”和“銳利”感的…暗紫色“液流”!它流動緩慢,卻帶着一種沉重如山、銳利如刀的特質,每一次循環,都仿佛在錘煉着沿途的一切。
而黎陽的骨骼、肌肉、經脈…凡是這暗紫色“液流”流經之處,都仿佛被強行“淬煉”過一遍。雖然依舊布滿裂痕和暗傷,但質地,卻變得無比堅硬、沉重,帶着一種冰冷的、金屬般的質感。
他的左腿骨裂處,被這種“液流”反復沖刷、浸潤,裂縫雖然沒有完全消失,卻被一種暗紫色的、晶體般的物質強行“焊接”填充,變得異常堅固,甚至…比原本的骨頭更硬!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瞳孔深處,不再是單純的黑色或冰冷。
而是兩點極其微小的、暗紫色的、仿佛凝固的血液又仿佛最深沉寒冰的…幽光。
他動了動手指。
指關節發出“咔嚓”的輕響,僵硬,卻充滿了力量感。一種冰冷的、沉甸甸的力量。
他嚐試着,用手撐地,坐了起來。
動作依舊遲緩,卻不再虛弱。每一條肌肉的收縮,每一塊骨骼的承重,都帶着一種全新的、陌生的質感。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皮膚是詭異的暗玉青色,布滿了細密的、暗紅色的龜裂紋路,像是幹涸的土地,又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指尖,似乎縈繞着若有若無的、極淡的暗紫色煞氣。
他緩緩站起身。
左腿穩穩地踩在地上,傳來沉重而堅實的觸感,那困擾許久的、鑽心的刺痛,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冰冷的鈍感。
體內,那暗紫色的“液流”在全新的“溝壑網絡”中緩緩流淌,發出低沉而有力的“汩汩”聲,取代了之前那尖銳的“沙沙”聲。每一次流淌,都帶來一種冰冷而充實的、仿佛能碾碎一切的…力量感。
不是靈力的輕盈與靈動。
是煞氣的沉重與暴戾。
是經過最殘酷的自我毀滅與重塑後,誕生的…獨屬於他的、畸形的“根基”。
他抬起頭,望向山谷出口的方向,那兩點暗紫色的幽光,在昏暗中微微閃爍。
該回去了。
乙字擂台的戰鬥,應該還未結束。
他邁開腳步。
第一步,沉重,略顯僵硬。
第二步,便已穩如磐石。
第三步…他忽然加速!
沒有動用任何身法,只是最簡單的奔跑!
“咚!咚!咚!”
腳步踏在暗紅色的岩石地面上,發出沉悶如鼓的巨響!每一次落地,都仿佛有千鈞之力!速度越來越快,身影在昏暗的山谷中拉出一道模糊的、帶着暗紅與紫色殘影的軌跡!
體內那暗紫色的“液流”,隨着奔跑而加速流淌,發出如同岩漿奔涌般的低沉轟鳴!
力量!
從未體驗過的、冰冷而暴戾的、充滿毀滅氣息的力量,在他體內奔騰!
他如同一頭從血池地獄中爬出的、重塑了身軀的凶獸,帶着一身未幹的“血痂”和沖天的煞氣,沖出了淬體谷,沖向了那燈火通明、喧囂鼎沸的…
乙字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