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乙字擂台區域的石階陡峭而漫長，像是要將丙字擂台的喧囂與塵土徹底隔絕在下。黎陽拄着木棍，左腿每抬起一次，都牽動着骨裂處傳來尖銳的刺痛，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染血的灰衣。呼吸粗重，帶着清晰的、仿佛砂紙摩擦鐵鏽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山階上回蕩。
體內的循環，在離開了丙字擂台那個“靈燼”相對“富集”的環境後，變得更加飢渴和躁動。它像一頭吃不飽的野獸，在空乏的經脈中焦躁地竄動，每一次運行，帶來的不再是修復的微暖，而是更深的、源自本能的空虛和一種近乎貪婪的“索求”。
需要能量。
更精純、更“有效”的能量。
“靈燼”那種粗糙有毒的“劣質食糧”，已經漸漸無法滿足這頭被強行催生、在一次次生死搏殺中變得越發凶戾的“野獸”了。
他必須盡快找到新的“食物”來源。否則，不用等乙字擂台的對手，他自己這具軀殼，恐怕就會先被這循環榨幹、崩碎。
終於，踏上了最後一階。
眼前豁然開朗。
乙字擂台區域，位於撼天峰一處更爲開闊的平台之上。擂台數量比丙字區域少，但每一座都更加寬敞堅固，地面鋪設的“黑曜剛玉”似乎品質更高，在午後偏斜的陽光下，泛着幽冷深邃的光澤。空氣中彌漫的靈氣濃度，明顯比下方高出不少，帶着一種更爲活躍、精純的波動。
這裏的弟子，精氣神也與丙字區域截然不同。大多身着內門或精英弟子服飾，氣息沉穩，眼神銳利，彼此間的交談也帶着一種淡淡的、屬於強者的矜持與自信。偶爾有目光掃過剛上來的、狼狽不堪的黎陽，也只是帶着一絲淡漠的審視或輕微的訝異，很快便移開，並未引起太多關注。乙字擂台，天才雲集，一個從丙字打上來的、重傷垂死的弟子，或許有些特別，但還不足以讓他們太過在意。
黎陽找到了分配給乙字晉級弟子的休息區域。這裏比丙字區域條件稍好，不再是露天的石凳，而是依着山壁開鑿出的幾個簡陋石室，有蒲團，甚至有淡淡的靜心寧神的檀香氣息。
他選了一間最偏僻、光線最昏暗的石室，進去後，反手關上了粗糙的木門，將外界的喧囂與探究暫時隔絕。
石室內一片昏暗，只有門縫和石壁上鑿出的幾個透氣孔透入幾縷微弱的光線。空氣微涼，帶着山石特有的土腥味。
黎陽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終於卸下了強撐的架勢，身體控制不住地蜷縮起來，發出一連串壓抑的、痛苦的悶咳，嘴角不斷有暗紅色的血沫溢出。
他閉着眼，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仔細“內視”着那條痛苦循環的現狀。
路徑確實拓寬了一些，運行時的滯澀感減輕，但那種“飢餓”和“渴求”也越發清晰、尖銳。它不再滿足於僅僅沿着既定路線穿行，開始本能地向着周圍幹涸破損的經脈、萎縮的肌肉、甚至骨骼深處…“探出”無形的觸角，試圖攫取任何一絲可用的“養分”。
黎陽能感覺到，自己本就所剩不多的血氣，正在被一點點抽離、吞噬。皮膚下的溫度似乎在緩慢降低，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寒意，正悄然蔓延。
這樣下去不行。
他強忍着不適，開始在腦海中快速翻閱那些龐雜的信息。他需要找到一種方法，一種能暫時“喂飽”這循環，或者至少延緩它自我吞噬的方法。
【經脈損傷的108種自我修復姿勢（圖解）】——無用，那些姿勢大多需要配合特定藥材或外部能量輸入。
【論如何在絕靈環境下吸收遊離能量（野路子的野路子）】——提到了“靈燼”，但更高品質的能量來源，要麼需要特定環境（地脈節點），要麼需要特殊狀態（瀕死觀戰），要麼…就是那些看起來更不靠譜的“星辰輻射”、“情緒波動”。
【針對性抗揍訓練（從入門到入土）】、【常見低階藥材的土法鑑別與替代應用】…這些更派不上用場。
【精神力冥想法門（殘缺）】——或許有點用？裏面提到了“凝神內守，觀想具象，以意導氣”的基礎法門，雖然殘缺不全，但至少提供了一種“控制”的思路。
控制…
黎陽心中一動。他現在最缺的，就是對體內這頭“野獸”的控制。它太狂躁，太飢餓，完全憑本能行事。
他嚐試着，依循那殘缺冥想法門中描述的最基礎步驟，收斂散亂的心神，將意念緩緩凝聚，試圖去“觸摸”、去“安撫”那縷在經脈中焦躁竄動的冰冷氣息。
意念甫一接觸，便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寒和強烈的排斥！那氣息仿佛有微弱的自主意識，極度抗拒外來的“束縛”。
黎陽悶哼一聲，額頭青筋跳動，但他沒有放棄。意念如同無形的絲線，堅韌而緩慢地纏繞上去，不是強行壓制，而是試圖去“理解”它的運行規律，去“引導”它沿着既定的、相對“溫和”一些的路線循環。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消耗心神的過程。像是在試圖馴服一頭關在籠中的、受傷的猛獸，稍有不慎，就會被反噬。
時間在昏暗的石室中無聲流逝。
黎陽的臉色越來越白，身體因爲精神的高度集中和與體內氣息的對抗而微微顫抖，冷汗溼透了衣衫。但漸漸地，那縷狂躁氣息的竄動幅度，似乎減小了一點點？抗拒的力量，似乎減弱了一點點？
就在他與體內氣息艱難“角力”之際——
“篤、篤、篤。”
三聲輕微的、極有節奏的敲門聲，打破了石室內的寂靜。
黎陽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和被打斷的不悅。他收斂心神，暫時放鬆了對體內氣息的引導，那氣息立刻又變得有些躁動。
“誰？”他的聲音嘶啞幹澀。
門外沉默了一瞬，然後，一個刻意壓低的、帶着一絲討好意味的聲音響起：“黎…黎師兄？是我，丙字擂台那邊…跟着王橫的…李三。”
李三？那個在混戰中跟着王橫一起圍攻自己，後來被自己和王橫誤傷撞倒的瘦高個？
他來幹什麼？周莽又派來的？還是…
黎陽眼神微冷，沒有起身，只是淡淡道：“何事？”
“黎師兄，您先別動氣！”門外的李三似乎有些緊張，語速加快，“我…我是偷偷過來的，周莽師兄他們不知道！我…我是來跟您賠罪的！混戰那會兒，是我們有眼無珠，沖撞了您！”
賠罪？黎陽心中冷笑。這種牆頭草，見風使舵倒是快。
“不必。擂台比試，各憑手段。”黎陽語氣依舊平淡。
“是是是，黎師兄大人大量！”李三連忙附和，但語氣卻更加急切，“不過…師兄，我還有件要緊事，想…想告訴您！是關於您接下來乙字擂台比試的！”
黎陽眉頭微挑：“說。”
李三似乎左右張望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如同耳語：“黎師兄，您也知道，乙字擂台藏龍臥虎，不比丙字。周莽師兄他…他肯定還會找您麻煩。而且，我聽說…聽說他爲了確保萬無一失，可能…可能會動用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甚至可能…涉及到擂台下…”
“你到底想說什麼？”黎陽打斷他，語氣中帶上一絲不耐。這些彎彎繞繞，他現在沒心思聽。
“是是是，我說重點！”李三咽了口唾沫，“黎師兄，我想說的是，光靠您現在這樣…恐怕很難應付。您需要…需要盡快提升實力！至少，要讓傷勢恢復一些！”
“你有辦法？”黎陽目光微凝。
“我…我知道一個地方！”李三的聲音帶着一絲興奮和神秘，“就在撼天峰後山，有一處廢棄的‘淬體谷’，聽說是很多年前宗門用來給核心弟子進行‘血煉’試煉的地方，後來因爲太危險廢棄了。但谷底深處，有一處天然的‘血煞地脈’裂隙，雖然殘破，但偶爾會滲出極其精純、但也極爲暴烈的‘血煞之氣’！”
血煞之氣？黎陽心中一動。聽名字，就是一種充滿戾氣和破壞性能量的東西。
“那種能量，尋常弟子根本不敢沾染，吸入一絲就可能氣血逆沖，走火入魔！”李三繼續道，“但是…黎師兄，我看您在擂台上…好像…好像能吸收一些很駁雜的能量？我就在想，會不會…那種‘血煞之氣’，對您…有點用？”
李三的話，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了黎陽腦海中的混沌！
血煞之氣！精純、暴烈、充滿破壞性！
這不正是他體內這頭“野獸”現在最渴望的“高能食物”嗎？！
雖然危險，但…值得一試！
更重要的是，李三的話，隱隱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測——他體內的循環，似乎對某些“特殊”的、被正統修士視爲毒藥的能量，有着異乎尋常的…“適應性”？
“你爲什麼告訴我這些？”黎陽沒有立刻表現出興趣，反而冷冷問道，“或者說，你想要什麼？”
“我…我不敢瞞師兄！”李三的聲音帶着哭腔，“我…我就是想求條活路！周莽師兄那人…心狠手辣，我們這些跟着他的，辦事不利或者知道太多，下場都很慘！我看黎師兄您…您不是普通人，將來肯定能出頭！我就想…就想提前投靠您，將功補過！只求師兄以後…能稍微照拂一二！”
很現實的理由。牆頭草的典型心態。
黎陽沉默了片刻。李三這種人，不可信，但眼下，他確實需要這個信息。
“地點。”他言簡意賅。
李三大喜過望，連忙將“淬體谷”的具體方位、如何避開巡查弟子、以及那處“血煞地脈”裂隙的大致特征，快速而詳細地說了一遍，甚至還提醒了幾處可能的危險。
“多謝。”黎陽聽完，只說了兩個字。
“不敢當不敢當！那…黎師兄，您小心，我先走了，免得被人看見！”李三說完，腳步聲匆匆遠去。
石室內重新恢復寂靜。
黎陽靠在石壁上，眼神明滅不定。
血煞地脈…淬體谷…
風險極大。李三的話未必全真，可能藏着陷阱。那種地方，廢棄多年，誰知道裏面有什麼？所謂的“血煞之氣”，更是未知的恐怖。
但他有選擇嗎？
留在石室，靠着吸收空氣中稀薄的靈力和駁雜的“靈燼”，根本不足以支撐他應對接下來的乙字擂台，更別說可能來自周莽的陰招。
體內的循環，又在不安地躁動，催促着他。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石室門口，側耳傾聽。外面乙字擂台的比試似乎正進行到高潮，呼喝聲、碰撞聲、驚嘆聲此起彼伏，無人注意這個偏僻的角落。
他輕輕推開木門，閃身而出，借着山壁的陰影和擂台的喧囂掩護，按照李三描述的路徑，朝着撼天峰的後山方向，悄無聲息地潛去。
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崎嶇的山道上，顯得孤單而決絕。
體內，那渴望“進食”的“沙沙”聲，隨着他遠離人群，向着那未知的險地靠近，反而漸漸平息下來，變成一種專注而冰冷的…期待。
淬體谷。
血煞地脈。
是葬身之地。
還是…蛻變的開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