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的餘韻如同粘稠的冰霧，附着在乙字七號擂台的每一寸“黑曜剛玉”上。黎陽坐在角落的石台，呼吸聲沉緩，帶着一種奇異的、仿佛金屬摩擦的“嘶嘶”聲，不再有之前那種尖銳的“沙沙”感。他周身的暗紫色煞氣光暈已經收斂到極致，緊貼着皮膚，像是第二層冰冷的鎧甲，只有離得極近，才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擊敗冷焰，看似摧枯拉朽，實則消耗驚人。最後那凝於指尖的一擊，幾乎抽空了體內暗紫色“液流”最後一點銳氣。此刻，那沉重粘稠的能量，在他拓寬後的“溝壑網絡”中流淌得異常緩慢，如同疲憊的巨獸在巢穴中休憩，每一次循環，帶來的不再是力量的充盈，而是更深沉的虛弱和對“養分”的渴望。
他需要恢復，需要大量的、高品階的能量來填補這巨大的虧空。但空氣中精純的靈氣與他格格不入，而淬體谷的血煞之氣又遠水解不了近渴，且風險太高。
他嚐試着再次運轉那殘缺的【精神力冥想法門】，意念沉入體內，去更仔細地“審視”這具被血煞重塑的身軀。
經脈（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爲經脈，更像是被強行沖刷出的能量通道）比之前寬闊、堅韌了數倍，內壁呈現出一種暗玉般的青灰色，上面布滿細密的、仿佛天然生成的暗紅色紋路，那是血煞之氣侵蝕、固化後留下的痕跡。骨骼的質地變得極其沉重、堅硬，敲擊上去會發出沉悶的金石之聲，同樣布滿了類似的暗色紋路。肌肉纖維虯結緊密，蘊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卻也失去了大部分彈性，顯得異常僵硬。
整個身體，就像一件被粗糙鑄造、淬火未盡的半成品兵器，充滿了瑕疵，卻也擁有了超越凡鐵的“硬度”和“重量”。
最核心的變化，在於胸腔深處，那個最初被強行擠壓出的“節點”。此刻，它已經不再是模糊的感應點，而是變成了一個極其微小的、不斷緩緩自轉的、暗紫色的氣旋。氣旋核心，一點幽光沉浮不定，散發着冰冷而暴戾的波動，仿佛是整套煞氣循環系統的“發動機”和“指揮中樞”。
黎陽的意念小心翼翼地靠近這個氣旋。立刻，一股冰冷、沉重、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吸扯力傳來，幾乎要將他的意念吞噬進去！他連忙穩住心神，用意念去感受氣旋的旋轉頻率、能量輸出模式。
他“看”到，氣旋每旋轉一周，便會從虛空中（或許是直接從他那被改造過的血肉骨髓中）汲取一絲微不可察的、暗紫色的能量絲線，融入自身，同時，也會吐出一縷更加凝練、但也更加“平靜”的暗紫色氣流，匯入周身緩慢流淌的“液流”之中。
這是在…自動恢復？雖然效率低得令人發指，但確實是在進行着一種極其緩慢的、自發的能量補充和提煉。
而且，黎陽隱約感覺到，這氣旋的旋轉，與自己的呼吸、心跳，甚至某種更深層次的“生命韻律”，隱隱產生着共鳴。它似乎正在與這具身軀，進行着更深層次的融合與…“同化”？
這個發現讓他心頭微動。或許，這新生的力量體系，並非完全不可控的野蠻生長。它似乎也在遵循着某種…原始的、殘酷的“法則”，在試圖建立屬於自己的、更高效的“內循環”。
他嚐試着，用意念去“推動”那個氣旋，讓它旋轉得快一些。氣旋微微一滯，隨即抗拒般地釋放出一股更強的冰冷吸力，黎陽的意念如遭重擊，瞬間被彈開，腦袋一陣刺痛。
不行。現在還不能強行幹預，只能順其自然，慢慢適應、引導。
他將意念從體內收回，睜開眼。眼中暗紫色的幽光比之前黯淡了些許，但那份沉靜與冰冷，卻更加內斂，仿佛深潭下的玄冰。
體內那暗紫色的“液流”，在氣旋緩慢的補充下，終於恢復了一絲絲活力，流淌速度稍微加快了一點。那種源自骨髓深處的虛弱感，也略微減輕。
還不夠。但至少，不再是油盡燈枯。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乙字擂台區域。戰鬥還在繼續，但氣氛明顯與之前不同了。許多弟子的目光，在他所在的角落遊移不定，帶着敬畏、忌憚、探究，甚至一絲隱隱的…恐懼。他擊敗冷焰的方式，太過震撼，也太過詭異。
周莽已經不見了蹤影，大概是被剛才的結果刺激到，去謀劃新的“安排”了。
黎陽並不在意。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往往脆弱不堪。他現在需要的，是時間，是恢復，是盡快掌握並提升這身煞氣的力量。
執事弟子手持玉冊，再次走了過來，臉上的表情比之前更加恭敬，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黎…黎師兄，”他改了稱呼，“您的傷勢…是否需要申請延遲下一輪比試？按照規則，傷勢過重者，可申請最多一個時辰的調息時間。”
一個時辰？黎陽心中一動。時間寶貴，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但他更需要的是…“食物”。
“不必。”他搖了搖頭，“下一場何時？”
執事弟子看了一眼玉冊：“下一輪抽籤即將開始。您的對手…尚未確定。”
黎陽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重新閉目調息。他需要在這短暫的空隙裏，盡可能多地恢復。
抽籤很快開始。乙字擂台剩下的弟子已經不多，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氣氛更加凝重。當黎陽的名字被念到，上前抽籤時，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暗青色、布滿紋路的手上。
他抽出一個玉牌，翻轉。
上面刻着一個數字：一。
第一場。
執事弟子接過玉牌，高聲宣布：“乙字擂台，下一輪第一場，黎陽，對…孫皓！”
孫皓？
台下響起一片低低的吸氣聲。
黎陽的記憶中，迅速翻出相關信息。孫皓，“厚土峰”弟子，修煉土系功法，據說已至煉氣五重巔峰，一身防御力在同輩中堪稱頂尖，性情沉穩厚重，戰鬥風格以守爲攻，極爲難纏。在之前的比試中，他曾以一招“不動如山”硬抗對手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半個時辰，最終生生將對手耗到力竭認輸。
防御見長？土系？
黎陽眼中暗紫幽光微微一閃。這似乎…又是周莽的安排？或者說，是某種針對性的試探？
他拄着木棍，走向擂台。這一次，他的步伐比之前更加沉穩有力，左腿的傷似乎因爲煞氣的浸潤和戰鬥的刺激，恢復速度遠超預期，雖然依舊沉重僵硬，但已無大礙。
擂台上，孫皓已經等候。他身材敦實，比黎陽高出半個頭，皮膚呈健康的古銅色，肌肉扎實，站在那裏，仿佛與腳下的擂台融爲一體，氣息沉穩如山。他看向黎陽的眼神，帶着凝重與謹慎，並無輕視。
“厚土峰，孫皓。”他抱拳，聲音渾厚。
“黎陽。”黎陽依舊簡單回應。
兩人相對而立。一個煞氣內斂，冰冷沉凝；一個不動如山，厚重磅礴。尚未動手，無形的氣場已然在擂台上碰撞、擠壓，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起來。
“開始！”
孫皓率先動了！他沒有急於進攻，而是右腳重重一踏擂台！
“嗡——！”
一聲沉悶的震鳴！以他落腳點爲中心，一圈土黃色的光暈迅速擴散開來，覆蓋了整個擂台！黎陽立刻感覺到，腳下的地面變得異常“沉重”，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在拉扯、束縛着他的雙腿！這是土系靈術“重力場”，能極大限制對手的移動和速度！
同時，孫皓雙手在身前結印，土黃色的靈力狂涌而出，在他體表凝聚出一層厚重凝實、布滿岩石紋理的土黃色鎧甲——“岩甲術”！鎧甲覆蓋全身，只露出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睛，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尊岩石巨人！
防御全開！顯然，孫皓對黎陽那詭異的煞氣和恐怖的力量極爲忌憚，打定主意要以守代攻，先立於不敗之地！
台下觀戰的弟子都屏住了呼吸。黎陽之前都是速戰速決，以攻破防。這次面對孫皓這種烏龜殼般的防御，他會怎麼做？那詭異的煞氣，能破開厚重的土系防御嗎？
黎陽動了。
他並未被“重力場”過多影響。煞氣流轉全身，那股沉重的力量反而讓他對重力的變化有了更強的適應性。他只是微微調整了一下重心，便邁開腳步，朝着孫皓走去。
速度不快，一步一步，踏在土黃色的光暈中，發出“咚、咚”的沉重腳步聲，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衆人的心跳上。
他沒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招式，也沒有凝聚那致命的指尖煞氣。只是走到孫皓身前三步處，停了下來。
然後，抬起右拳。
依舊是簡單直接的一拳，轟向孫皓胸口的岩甲！
孫皓眼神一凝，雙臂交叉護在胸前，岩甲光芒大盛，準備硬接！
“砰！”
拳頭與岩甲碰撞！發出一聲悶雷般的巨響！
土黃色的岩甲光芒劇烈閃爍，孫皓身體巨震，腳下堅硬的“黑曜剛玉”地面竟被踩出兩個淺淺的腳印！但他…擋住了！岩甲雖然出現了細微的裂紋，卻並未破碎！
“好！”台下有人忍不住叫好。能正面擋住黎陽那恐怖一拳，孫皓的防御果然名不虛傳！
黎陽眼中毫無波瀾，仿佛早有預料。他收回拳頭，沒有停頓，左拳接踵而至，轟向同一個位置！
“砰！”
又是一聲巨響！岩甲上的裂紋擴大了一絲！
緊接着，右拳！左拳！右拳！
黎陽就像不知疲倦的打鐵匠，雙拳輪番轟擊，每一拳都勢大力沉，帶着冰冷沉重的煞氣，結結實實地砸在孫皓胸口的岩甲上！
“砰！砰！砰！砰！砰…！”
密集而沉重的撞擊聲，如同戰鼓擂響，在擂台上空回蕩！每一次撞擊，孫皓的身體都會劇烈震動一下，腳下的腳印越來越深！岩甲上的裂紋，如同蛛網般不斷蔓延、擴大！土黃色的光芒急速黯淡！
孫皓的臉色，從最初的沉穩，漸漸變得漲紅，額角青筋暴起！他感覺自己就像站在驚濤駭浪中的礁石，承受着永無止境的、純粹而野蠻的力量沖擊！那拳頭上的煞氣，不僅力量恐怖，更帶着一種詭異的“侵蝕”和“凍結”特性，不斷瓦解着他岩甲的靈力結構！
他試圖反擊，但在黎陽這狂風暴雨般的轟擊下，他連抬手格擋都顯得艱難，更別說凝聚靈力施展其他靈術！只能被動地硬抗、硬抗、再硬抗！
“這…這還是人嗎？！”
“他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的嗎？！”
“孫師兄的岩甲要撐不住了！”
台下驚呼聲此起彼伏。
黎陽的拳頭，依舊沒有停歇。他的呼吸平穩，眼神專注而冰冷，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體內的暗紫色“液流”在這種持續的高強度輸出中，消耗極快，但胸腔那個氣旋的旋轉速度，也在這種壓力下，悄然加快了一分，從血肉深處壓榨、提煉出更多的暗紫色能量，補充進循環。
他的身體，在這種極限的、重復的鍛打中，似乎也在發生着某種微妙的調整。肌肉的收縮更加高效，骨骼的承重結構更加合理，煞氣的輸出與回收，形成了一種更加流暢、更加…“經濟”的循環。
這不僅僅是在攻擊對手。
更是在…錘煉自身！
終於——
“咔嚓！”
一聲清晰的、令人心碎的脆響！
孫皓胸口那布滿裂紋的岩甲，再也承受不住，轟然爆裂開來！化作無數土黃色的碎片，四散飛濺！
岩甲破碎的瞬間，孫皓如遭重擊，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護在胸前的雙臂無力地垂下，整個人踉蹌着向後連退七八步，直到撞在擂台邊緣的護欄上才勉強停住，氣息萎靡，顯然已無再戰之力。
他抬起頭，看向黎陽的目光，充滿了驚駭與難以置信。他引以爲傲的、足以抵擋煉氣後期攻擊的防御，竟然被對方用最純粹、最野蠻的方式…硬生生打爆了！
黎陽收拳，站在原地，微微喘息。連續的高強度轟擊，消耗巨大，體內暗紫色的“液流”再次變得稀薄。但他能感覺到，胸口那個氣旋，旋轉得更加穩定、有力了。骨骼深處，傳來一陣陣細微的、仿佛金屬被鍛打延展般的“嗡鳴”感，似乎…又堅硬、沉重了一分。
“承讓。”他嘶啞的聲音響起。
孫皓苦笑一聲，擦了擦嘴角血跡，抱了抱拳，黯然走下擂台。他知道，自己輸得心服口服。對方的力量、耐力，以及對戰鬥節奏的掌控，都遠在自己之上。
“乙字擂台，黎陽勝！”執事弟子的聲音帶着一種麻木的震撼。
台下，一片死寂。
如果說之前擊敗冷焰，還有取巧和屬性克制的成分，那麼這一次，則是純粹的、毫無花哨的力量碾壓！用拳頭，生生砸碎了一個以防御著稱的煉氣五重巔峰弟子的最強防御！
這已經不是“強悍”能形容的了。
這是…怪物！
周莽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人群中，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拳頭在袖中捏得咯咯作響。孫皓…竟然也敗了！而且敗得如此徹底！這個黎陽…他的極限到底在哪裏？！
高台之上，陸明軒長老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他看着擂台上那個氣息再次變得有些虛浮、卻依舊站得筆直的灰衣少年，心中的疑惑與驚異，達到了頂點。
“此子…分明只是煉體期的肉身強度，甚至經脈都無法儲存正統靈氣…爲何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和耐力？那煞氣的本質…似乎不僅僅是‘氣’，更融入了他的‘骨’與‘髓’…”
“莫非…古籍中記載的，那種以身爲爐，熔煉異種能量入骨，鑄就‘煞骨’‘魔軀’的禁忌法門…真的存在？可那需要海量的煞氣源頭和極其嚴苛的條件，他一個廢體，如何能做到？”
“還有他胸口那隱晦的波動…越來越清晰了…像是一個…雛形的‘煞核’？若真如此…他豈不是…”
一個驚世駭俗的念頭，在陸明軒心中閃過，讓他自己都感到一陣心悸。
“半步…築基？！”
不是正統靈力築基。
而是以煞氣爲基，以身爲爐，強行凝聚的…異種道基雛形？！
若真如此…此子未來的道途，將徹底偏離玄元宗乃至整個正統修真界的認知！是福是禍，無人能料！
陸明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此事，必須盡快稟明宗主！此子，絕不能再以常理度之！
而擂台上的黎陽，對高台上的震動一無所知。他只是感受着體內那緩慢恢復的力量，和骨骼深處傳來的、細微卻堅實的“成長”感。
煞骨…
半步築基…
這些詞離他還很遙遠。
他只知道，自己又贏了一場。
距離那個目標，又近了一步。
他走下擂台，回到角落，如同歸巢的凶獸，再次隱入陰影，默默舔舐傷口，積蓄力量。
乙字擂台的戰鬥，還在繼續。
但所有人的心中都清楚，一匹無法用常理揣度的、渾身纏繞着冰冷煞氣的黑馬，已經以無可阻擋之勢，闖入了最後的角逐。
真正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