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31年8月,七村九弄的夜,濃得化不開。墨色的山巒像巨獸的脊背,在星光下起伏連綿。譚統南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衫,山風從破敗的竹牆縫隙裏鑽進來,帶着滇東南特有的溼冷。

“老黃,還有多少發子彈?”譚統南低聲問道。

角落裏,黃慶金正借着微弱的鬆明火光亮數着彈藥。那些子彈被他小心翼翼地排在鋪着幹草的地上,像對待稀世珍寶。

“二十一發。”黃慶金頭也不抬,“加上你槍裏的,總共不到三十發。”

劉家華蹲在火塘邊,用一根木棍撥弄着快要熄滅的火堆。火星跳躍着,映亮了他年輕而堅毅的面龐。“明天我去板侖一趟,”劉家華說,“聽說那邊有鹽巴,能換些回來。”

譚統南搖搖頭:“太危險了,民團的人最近在那一帶活動頻繁。”

“還記得拔群同志送別我們時說的話嗎?”譚統南突然開口,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他說,革命就像山火,看起來熄滅了,可地下的火種還在,只要春風一吹,又能燎原。”

黃慶金終於抬起頭,鬆明火光在他深陷的眼窩裏跳動:“怎麼會忘?洪濤同志還往我們每個人的行囊裏塞了兩個紅薯,說路上頂餓。”

劉家華放下木棍,眼神堅定:“七村九弄的群衆基礎好,壯族、瑤族同胞受壓迫深,只要工作做到家,一定能打開局面。”

第二天清晨,山霧還未散去,劉家華就背着背簍下山了。他是富寧本地人,熟悉這裏的山路和方言。譚統南和黃慶金留在山上臨時搭建的茅棚裏,整理着這些日子走訪各村寨的記錄。

“九弄的韋老爹說,去年收成不好,地主還加租,他女兒被拉去抵債了。”黃慶金指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跡說。

譚統南嘆了口氣:“六寨的瑤族同胞更苦,連鹽都吃不上,很多人得了大脖子病。”

正午時分,劉家華回來了,背簍裏除了少量鹽巴,還有一小袋玉米。更令人驚喜的是,他帶回了一個人——九弄的壯族青年阿岜。

阿岜衣衫襤褸,赤腳上滿是泥土和傷痕,但眼睛卻亮得驚人。“譚同志,黃同志,”阿岜用生硬的漢話說,“我聽劉哥講你們是紅軍的幹部,是來幫我們窮人的,是真的嗎?”

譚統南緊緊握住阿岜粗糙的手:“是真的,我們共產黨、紅軍,就是爲窮人打天下的。”

阿岜的眼睛溼潤了:“那我跟定你們了!我們寨子裏有好幾個兄弟,都活不下去了,要是你們不嫌棄,我把他們都叫來。”

黃慶金激動地拍着阿岜的肩膀:“好兄弟!我們正需要你們這樣的本地骨幹!”當晚,阿岜真的帶來了六個壯族青年。他們個個面黃肌瘦,但眼神裏都燃燒着一種求變的渴望。

譚統南把最後一點玉米煮成糊,大家分着吃。飯後,他們圍坐在火塘邊,聽譚統南講革命道理。“在江西,在右江,窮苦人都團結起來,打土豪,分田地,自己當家作主...”譚統南的聲音不高,卻像種子一樣落進每個人的心裏。

阿岜聽得入神,突然問:“譚同志,我們壯家人也能當紅軍嗎?”

“當然能!”黃慶金搶着回答,“我們紅軍裏,有漢人、壯人、苗人、瑤人,都是一家人,都是爲了推翻壓迫的革命同志!”

夜深了,青年們卻毫無睡意。阿岜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袋,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面是一塊幹硬的雞血藤。

“這是我們壯家的傳統,”阿岜鄭重地說,“喝了雞血酒,就是生死兄弟。如果同志們不嫌棄,我們想和你們喝雞血酒,結爲兄弟,一起幹革命!”

譚統南、黃慶金、劉家華相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感動和決心。

“好!”譚統南重重地點頭,“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沒有活雞,阿岜就按照壯家傳統,將雞血藤泡在酒裏。那酒是劉家華從山下換來的包谷酒,渾濁而烈性。

一只破舊的土碗盛滿了酒,阿岜割破自己的手指,滴入鮮血。接着,六個壯族青年依次滴血。譚統南、黃慶金、劉家華也毫不猶豫地刺破手指。鮮血在酒中交融,不分彼此。

阿岜端起酒碗,莊嚴地說:“我,阿岜,今日與紅軍同志結爲兄弟,同生共死,永不變心!如有背叛,天誅地滅!”說完,他仰頭喝了一大口,傳遞給下一個。

輪到譚統南時,他雙手捧碗,聲音哽咽:“我,共產黨員譚統南,今日與壯族兄弟結爲同志,從今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爲革命事業奮鬥到底!”一碗血酒,在八個人手中傳遞完畢。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着淚光,每個人的心中都燃着一團火。

這一夜,七村九弄的星空格外明亮。喝了雞血酒後,工作開展順利多了。阿岜和其他壯族青年成了最好的宣傳員,他們用壯語、瑤語向鄉親們解釋紅軍的政策,講述右江那邊窮苦人翻身做主人的故事。

“紅軍不拉夫,不搶糧,買賣公平,專門打土豪劣紳!”

“共產黨分田地,窮苦人自己種地自己收,再也不交租子!”

“不管是壯人、瑤人、苗人還是漢人,只要是受壓迫的窮人,都是一家人!”

這些樸實的話語,像春風一樣吹遍七村九弄的每一個角落。

然而,困難和危險也隨之而來。一天深夜,譚統南正在茅棚裏編寫宣傳材料,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鳥叫——這是哨兵發出的警報信號。

很快,阿岜帶着一個滿身是傷的年輕人沖進來。“譚同志,這是六寨的盤阿旺,瑤族兄弟,他有緊急情況報告!”盤阿旺氣喘籲籲,臉上滿是血跡:“民團...民團明天要來清剿...他們知道你們在這裏了...”

原來,地主韋保祥的管家在板侖鎮看見了劉家華買鹽,起了疑心,派人跟蹤,發現了山上的秘密據點。

“他們有多少人?”黃慶金冷靜地問。

“至少五十人,都有槍。”盤阿旺說,“韋保祥親自帶隊,說明天一早就上山。”

茅棚裏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他們只有八個人,二十一發子彈,如何對抗五十個武裝的民團?

劉家華眉頭緊鎖:“要不我們連夜轉移?”

譚統南沉思片刻,搖搖頭:“不能轉移。我們一走,群衆就會遭殃,而且會失去他們的信任。”

“那怎麼辦?硬拼肯定不行。”黃慶金焦急地說。

譚統南的目光落在阿岜和盤阿旺身上:“群衆是我們的大山。阿岜,盤阿旺,你們能不能連夜動員附近的鄉親們?”

阿岜立刻明白了譚統南的意思:“譚同志是說,用疑兵之計?”

譚統南點點頭:“對!我們人少,但不能讓敵人知道我們人少。”

盤阿旺抹去臉上的血跡:“六寨的瑤族兄弟我能叫來二十多人,雖然沒有槍,但有砍刀和獵弓。”

阿岜也拍胸脯保證:“九弄的壯家兄弟我能召集三十人以上!”

“好!”譚統南一拳砸在手掌上,“我們就來一出空城計,歡迎韋保祥的大駕光臨!”

夜深人靜,七村九弄的山林裏卻人影綽綽。阿岜和盤阿旺分頭行動,很快,四十多名各族群衆聚集到了秘密據點附近。

譚統南將大家分成三組:一組由黃慶金帶領,在敵人來的路上設伏;一組由劉家華帶領,負責制造聲勢;一組由他自己帶領,作爲機動。

“記住,我們的目的不是硬拼,是嚇跑他們。”譚統南叮囑道,“沒有我的信號,誰也不準開槍。”

第二天清晨,霧靄還未散去,韋保祥果然帶着五十多名團丁上山來了。他們沿着崎嶇的山路緩慢行進,不時驚起林中的飛鳥。

黃慶金帶着十多人埋伏在路旁的樹林裏,屏住呼吸。眼看敵人越來越近,他甚至能看清韋保祥那張肥胖的臉上得意的笑容。

“老爺,這次抓住共黨分子,縣裏肯定有重賞吧?”一個團丁巴結地問。

韋保祥哼了一聲:“那是自然。聽說這幾個是右江那邊過來的老共黨,抓住一個賞大洋一百!”

團丁們一陣騷動,更加賣力地向山上爬。

就在敵人即將進入伏擊圈時,突然,山腰上響起了震天的呐喊聲。那是劉家華帶領的組在用各種能發出響聲的東西制造聲勢——敲鑼打鼓,吹牛角號,放鞭炮,還有人高聲呼喊:

“一排向左,二排向右,包圍他們!”

“繳槍不殺!紅軍優待俘虜!”

“活捉韋保祥!”

山林裏回聲陣陣,聽起來仿佛有千軍萬馬。

韋保祥嚇得臉色煞白:“中...中埋伏了!快撤!”

團丁們亂作一團,轉身就往山下跑。就在這時,黃慶金帶領的伏兵從路旁殺出,雖然武器簡陋,但氣勢如虹。

“沖啊!活捉韋保祥!”壯族青年們用壯語高聲呼喊。

瑤族同胞則吹響了獵哨,那尖銳的聲音在山谷間回蕩,更添幾分恐怖。

韋保祥魂飛魄散,也顧不得手下,自己連滾帶爬地向山下逃去。團丁們見主子跑了,更是四散奔逃,有的連槍都扔了。

戰鬥——如果這能稱爲戰鬥的話——很快就結束了。紅軍和群衆無一傷亡,卻繳獲了五支步槍和數百發子彈,還有團丁們丟棄的幹糧和物資。

當阿岜提着一條繳獲的步槍興奮地跑來時,譚統南卻表情凝重。

“韋保祥跑了,他一定會帶更多的人來報復。”他說。

歡慶的氣氛頓時冷卻下來。

盤阿旺憂心忡忡:“那怎麼辦?民團要是大舉來犯,我們肯定抵擋不住。”

譚統南環視着周圍群衆焦慮的面孔,突然提高了聲音:“鄉親們!今天你們每個人都表現得很勇敢!我們紅軍感謝你們!但是,敵人不會甘心失敗,他們一定會再來。我們是轉移還是堅持,聽大家的意見!”

人群中沉默了片刻,然後爆發出各種聲音:

“紅軍不能走!你們走了我們怎麼辦?”

“對!我們跟定紅軍了!”

“大不了拼了!反正也是活不下去!”

阿岜站到一塊大石頭上,揮舞着剛繳獲的步槍:“鄉親們!今天我們看到了,民團就是紙老虎!只要我們團結起來,就不怕他們!”

“阿岜說得對!”盤阿旺也站出來,“我們瑤家人有句話: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斷。只要我們各族兄弟團結起來,就能打敗任何敵人!”

譚統南感到眼眶溼潤。他原本擔心群衆會害怕,會要求他們離開,但沒想到大家如此堅定。

“好!”譚統南大聲說,“既然鄉親們這麼支持,我們紅軍誓與七村九弄共存亡!從今天起,我們就正式成立赤衛隊,保衛我們的家園!”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接下來的日子裏,七村九弄的革命烈火越燒越旺。在譚統南等人的領導下,赤衛隊正式成立,阿岜被推舉爲隊長,盤阿旺爲副隊長。他們利用繳獲的槍支和自制的武器,訓練隊員,修築工事。

同時,土地革命也開始了。按照右江地區的經驗,他們沒收了韋保祥等惡霸地主的土地和糧食,分給無地少地的貧苦農民。

那天,九弄的曬谷場上人山人海。譚統南站在臨時搭起的主席台上,宣布分配方案。

“韋老爹,你家五口人,分水田三畝,旱地兩畝!”

“盤大媽,你家三口人,分水田一畝半,旱地一畝!”

被叫到名字的群衆一個個走上前,從譚統南手中接過用紅紙寫的地契。許多人激動得熱淚盈眶,有的甚至跪下來磕頭。

阿岜的父親——韋老爹雙手顫抖地接過地契,老淚縱橫:“我活了六十歲,第一次有自己的土地...紅軍是我們的大恩人啊!”盤阿旺的母親不會說漢語,只是緊緊抓着地契,用瑤語不停地說着感謝的話。

譚統南扶起跪拜的群衆,高聲說:“鄉親們,這土地本來就是你們辛勤開墾、耕種出來的,應該屬於你們!我們共產黨、紅軍,就是要讓耕者有其田,讓窮人翻身做主人!”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

然而,革命的征程從來不會一帆風順。

1932年春,敵人調集重兵,對七村九弄發動了大規模“圍剿”。由於叛徒告密,赤衛隊的防御工事和兵力部署被敵人掌握,戰鬥異常艱苦。

一天深夜,赤衛隊主力被敵人包圍在九弄的一個山頭上。彈藥將盡,糧食短缺,情況萬分危急。

“譚同志,你們突圍吧!”阿岜渾身是血,左臂被子彈打穿,簡單包扎後依然堅持戰鬥,“我們掩護你們!”

譚統南搖搖頭:“不,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黃慶金檢查着所剩無幾的彈藥:“最多還能堅持一天。”

劉家華望着山下敵人的篝火,突然說:“我記得山後有一條采藥人走的小路,也許可以突圍。”

盤阿旺點頭:“是的,那條路很隱蔽,連很多本地人都不知道。”

譚統南沉思片刻,做出決定:“好!今夜子時,我們從後山小路突圍。阿岜,你帶傷員先走;慶金,你帶群衆轉移;家華和阿旺,你們熟悉地形,負責帶路;我帶一小隊斷後。”

衆人領命,分頭準備。子夜時分,山霧彌漫,能見度極低。盤阿旺和劉家華帶着主力悄無聲息地沿着陡峭的小路下山。譚統南則帶着十名戰士,堅守陣地,制造仍在抵抗的假象。

“打幾槍,讓他們以爲我們還在。”譚統南命令道。零星槍聲在夜空中回蕩,敵人果然不敢貿然進攻。

眼看主力已經安全撤離,譚統南下令撤退。然而就在這時,敵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開始猛烈進攻。

“快走!”譚統南對身邊的戰士喊道,自己卻留下來掩護。

子彈呼嘯着從他耳邊飛過,他毫不畏懼,冷靜地還擊。突然,一顆手榴彈在他附近爆炸,氣浪把他掀翻在地。

“譚同志!”一個年輕的戰士驚呼着沖過來。

譚統南感到左腿一陣劇痛,鮮血迅速染紅了褲腿。“別管我,快走!”他推開戰士。

年輕戰士不肯放棄,強行背起譚統南,向山下跑去。其他戰士邊打邊撤,終於擺脫了敵人的追擊。天亮時分,他們在預定的匯合點——一個隱蔽的山洞裏,與主力會合了。

譚統南因失血過多而昏迷不醒。黃慶金撕開他的褲腿,倒吸一口冷氣——彈片深深嵌入大腿,傷口已經感染。

“必須盡快取出彈片,否則...”黃慶金沒有說下去,但大家都明白後果。

劉家華焦急地說:“這荒山野嶺的,到哪裏找醫生?”

盤阿旺沉思片刻:“我知道百裏外有個瑤族草醫,醫術高明,只是...”

“只是什麼?”阿岜急切地問。

“他是我的舅舅,但從來不過問外界的事情,不知道願不願意來。”盤阿旺說。

“無論如何要試試!”黃慶金當機立斷,“阿旺,你立刻出發,我們在這裏等你。”

盤阿旺點點頭,轉身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山洞裏,譚統南高燒不退,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清醒時,他總是不忘詢問群衆的安全和戰士們的傷勢。

“土地...地契都藏好了嗎?”他虛弱地問。

阿岜緊緊握住他的手:“放心吧,譚同志,都藏在安全的地方了。”

“群衆...都轉移了嗎?”

“都轉移了,敵人撲了個空。”

第二天黃昏,盤阿旺終於帶着他的舅舅回來了。那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瑤醫,背着一個裝滿草藥的背簍。隨行還有一個年輕的姑娘,是老瑤醫的女兒。她留着一個長辮子,名叫春花。

老瑤醫檢查了譚統南的傷勢,面色凝重地說:“彈片很深,已經化膿,必須馬上取出,否則性命難保。”

沒有麻藥,沒有手術器械,老瑤醫說只能用燒紅的匕首爲譚統南取出彈片。

“等等,阿爸,讓我試試。”春花突然上前說道。她隨即把辮子把往頭上一盤,裹上白色的頭巾,右手從身後扯過來一葫蘆水,擰開蓋子往自己嘴裏灌入鼓鼓一大口,對準譚統南大腿上的傷口“噗”的一聲噴灑而出。

“啊.....”譚統南的傷口發出陣陣火辣辣的痛,弄得他齜牙咧嘴,慘叫連連,面部扭曲。

“這是我們自配的藥酒,可以消毒,也有麻醉作用。”春花說道,接着他雙膝跪地,雙手用力捏着譚統南的大腿傷口兩側,俯下身子,用嘴巴在傷口上使勁地用力吮吸着。大家一邊都看呆了,不知道這小姑娘這樣做有什麼用。譚統南毛茸茸的大腿似乎有一陣痙攣,他嘴裏緊咬着一節樹枝,緊閉雙眼,額頭上的汗珠如花生米大小。

春花吸了兩分鍾,突然抬起頭,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濃血。她的口鼻外面全是一片濃血,好像被人打得口鼻吐血一般,讓人心疼又覺得可怖。她用力把肚子裏的氣全部排出來,迅速把嘴巴又對準傷口用力猛吸起來。她一只手捏住鼻子使勁地吸着傷口,滿臉通紅,腦袋在發抖,大夥驚得口呆目瞪。這時大家才知道她是想把子彈吸出來,不禁捏了一把冷汗,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從傷者身上取出過子彈的,男人尚且難辦到,況且一個姑娘家。

過了一陣子,譚統南又“啊”地慘叫一聲,春花也隨即抬起頭,往地上吐了一口濃血,“叮”的一聲,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紅銅色子彈,裹着深紅的血絲,靜靜地躺在旁邊一個石窩裏。

大家這時才鬆了一口氣,被春花的壯舉驚呆了。春花往後一躺,昏了過去。十五分鍾後她才醒過來,用水反復沖洗嘴上的血污。

老瑤醫趁機敷上草藥,包扎好傷口,感嘆道:“紅軍同志真是命大福大啊,沒事了,以後注意保養一段時間。”

在瑤醫的精心治療和同志們的照料下,譚統南的傷勢慢慢好轉。而七村九弄的革命火種,也在嚴酷的考驗中愈發堅韌。

“這孩子,跟着我學到一些,以前只見她吸過蛇毒,誰知道她還學會了吸子彈,這個腦子是真超過她爹了。”老瑤醫自豪地說道。

“我看他傷口流血並不是很多,幸好沒有傷到大動脈,子彈並不是很深,我就想試一試這個辦法,第一次嚐試,就成功了,這樣可以減輕傷員的痛苦,傷口也愈合得快。”春花回她爹說。

一個月後,譚統南基本康復。他拄着拐杖,在阿岜和盤阿旺的陪同下,視察重新集結的赤衛隊和恢復生機的村寨。

春花姑娘每隔兩天就上山送雞湯或骨頭湯來給譚統南補身子。他給她講革命的故事,講在東蘭和拔哥一起搞農運和攻打東蘭縣城的往事,她聽得很入迷,兩眼盯着他看個不夠,眼裏放出不一樣的光。她給他講各種謠醫的知識,教他認識各種草木的藥用價值。兩個年輕人的心慢慢地靠攏在一起了。

譚統南拉着春花的手,站在高高的山崗上,望着層層梯田和嫋嫋炊煙,心中感慨萬千。心想,我這條命是春花幫我撿回來的。他不知道往後該如何去報答這個美麗善良的姑娘。他想,唯有繼續努力革命,把勝利的果實交到姑娘的手中,交到這大山裏的貧苦百姓手中,才是對春花姑娘最好的報答。

“記得拔群同志說過,革命人就像這山上的種子,隨風飄散,落地生根。”譚統南對身邊的同志們說,“看看眼前的景象,我們終於在富寧扎下根了。”

阿岜指着遠方:“譚同志,你看,那是我們新開墾的土地,等到秋天,就能收獲自己的糧食了。”

盤阿旺接着說:“六寨的瑤族同胞也組織起來了,成立了自衛隊。”

黃慶金和劉家華相視一笑,這些日子的艱難困苦,在這一刻都化爲了前進的動力。

譚統南眺望着連綿的群山,思緒飛回了右江,飛回了紅七軍主力北上的那個冬天。鄧小平、張雲逸、李明瑞同志此刻在哪裏?韋拔群、陳洪濤同志在右江的鬥爭又如何?還有派他們來的兩廣省委代表陳道生同志......但他堅信,無論道路多麼曲折,革命的火種一旦播下,就必將燎原。

“同志們,”譚統南轉過身,面向大家,聲音堅定而有力,“我們的鬥爭才剛剛開始。將來可能會有更多的困難和犧牲,但只要我們緊緊依靠群衆,堅持革命信念,就一定能迎來勝利的曙光!”

山風吹過,掀起他破舊的衣角,卻吹不滅他眼中燃燒的火焰。在那火焰中,映照着七村九弄的青山綠水,映照着各族群衆渴望解放的面龐,也映照着一個嶄新的必將到來的明天。

遠處,赤衛隊訓練的呐喊聲在山谷間回蕩,如春雷滾滾,宣告着一場更大的革命風暴即將來臨。而在更遠的右江地區,韋拔群、陳洪濤等同志也正率領紅軍餘部堅持鬥爭,與富寧的革命力量遙相呼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從右江到富寧,從壯鄉到瑤寨,革命的火種已在滇東南這片紅色的土地上扎根生長,終將匯成焚毀舊世界的熊熊烈焰。

然而,悲痛的歷史馬上就要殘酷地打擊譚統南這個革命者,狠狠地刺痛了他。這種痛,無以名狀,比他肉體上受到的刀槍傷痛更加難以承受,更加讓人崩潰。

1932年10月19日凌晨,韋拔群同志因長期勞累患病,在巴馬瑤族自治縣香刷洞隱蔽治療期間,不幸被叛徒韋昂(韋拔群的警衛員韋昂,原名韋宗超)出賣。叛徒趁韋拔群高燒昏睡之機,偷走他的手槍,並向其頭部射擊。韋拔群同志壯烈犧牲,時年38歲。

譚統南知道韋拔群犧牲的消息後,一個人躲在房間裏,聲淚俱下,嚎啕大哭。他想起這十年來和拔群同志在一起幹革命的點點滴滴。拔群同志沒有倒在敵人的槍口下,卻倒在自己人的槍口下,譚統南的心裏充滿了憤怒,同時頓生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革命者並不是如書上所說的漠視死亡,視死如歸,而是因爲心裏那股不滅的理想和信念,他們甘願把生命當賭注爲未來的理想社會去拼搏罷了。作爲沖鋒陷陣的革命戰士,他可以躲過正面飛來的冰冷子彈,卻難以提防背後自己人捅過來的那冷酷一刀。

他感覺自己的革命信仰受到了沖擊,理想受到了動搖,精神受到了摧殘。然而,革命是一條不歸路,他已經走上了這條路,他只能勇敢地堅持走下去,不再回頭,要麼跨越深淵,要麼沉淪自己。是啊!這就是革命鬥爭的殘酷性,革命兩個字只有十幾筆,在實踐中卻是血與火的拼殺,是生與死的較量,從來不是詩情畫意的遠方。無數人倒下了,又有無數人重新站起來,從倒下的同志的屍體上跨過去。

這個背叛革命的行爲發生在白色恐怖最嚴重的時期,當時國民黨軍閥對右江革命根據地發動了瘋狂"圍剿"。韋拔群同志的犧牲是右江革命的重大損失,但他的革命精神永遠活在人民心中。毛澤東同志曾多次高度評價韋拔群同志,稱他是"壯族人民的好兒子"。

我們應當銘記這段歷史,繼承革命先烈的遺志,堅定理想信念。現在東蘭縣建有韋拔群紀念館和烈士陵園,供後人瞻仰紀念。革命先烈們,他們值得我們後人永遠敬仰。

2023年9月,東蘭縣拔群高級中學在東蘭縣城正式開學招生。漂亮的教學樓,穿戴整齊的全體師生們,在每周一的升國旗禮畢之後,都要向校園裏的韋拔群同志的雕像敬禮,東蘭人的後代永遠牢記韋拔群同志對東蘭革命的作出的不朽功勳。

猜你喜歡

謝言顏周西野

備受矚目的豪門總裁小說,十八年錯位人生,我爲棄子低了頭,由才華橫溢的作者“五顏”創作,以謝言顏周西野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如果你喜歡豪門總裁小說,那麼這本書一定不能錯過!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趕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五顏
時間:2025-12-06

謝言顏周西野免費閱讀

推薦一本小說,名爲《十八年錯位人生,我爲棄子低了頭》,這是部豪門總裁類型小說,很多書友都喜歡謝言顏周西野等主角的人物刻畫,非常有個性。作者“五顏”大大目前寫了133062字,連載,喜歡這類小說的書友朋友們可以收藏閱讀。
作者:五顏
時間:2025-12-06

孟瑤傅聿懷小說全文

《退婚當天,大佬求婚撐腰》中的孟瑤傅聿懷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年代風格小說被一朵茉茉花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一朵茉茉花”大大已經寫了98973字。
作者:一朵茉茉花
時間:2025-12-06

孟瑤傅聿懷最新章節

《退婚當天,大佬求婚撐腰》是由作者“一朵茉茉花 ”創作編寫的一本完結年代類型小說,孟瑤傅聿懷是這本小說的主角,這本書已更新98973字。
作者:一朵茉茉花
時間:2025-12-06

大佬對我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玩大了大結局

男女主角是黎音靳霆洲的連載豪門總裁小說《大佬對我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玩大了》是由作者“閃閃小金”創作編寫,喜歡看豪門總裁小說的書友們速來,目前這本書已更新204886字。
作者:閃閃小金
時間:2025-12-06

黎音靳霆洲後續

《大佬對我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玩大了》中的黎音靳霆洲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豪門總裁風格小說被閃閃小金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閃閃小金”大大已經寫了204886字。
作者:閃閃小金
時間:2025-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