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部隊醫院，陳香蘭把三輪車停好，扶着林薇下來。
“你在這兒坐着等我，哪兒也別去，我先去給你掛號。”陳香蘭把林薇安頓在門診大廳的長椅上，又把那個湯婆子塞到她懷裏，這才急匆匆地跑向掛號窗口。
這個年代的醫院，看病流程繁瑣，人又多，隊排得老長。
林薇以前自己來看病，掛號、交費、等叫號、取藥，一套流程下來，得折騰大半天，每次都累得精疲力盡。
可今天，她只需要安安穩穩地坐着。
她看着婆婆在人群裏穿梭，那個瘦小的身影，卻顯得格外有能量。她先是排隊掛號，然後又跑到婦產科門口，跟護士打聽哪個醫生看得好，接着又跑回來，扶着她去找醫生。
整個過程，陳香蘭沒有一句抱怨，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同志，麻煩你讓一下，我兒媳婦是孕婦，身子不方便。”
“護士，這是我兒媳婦的病歷，您看看，我們該找哪位大夫？”
“大夫，您給好好瞧瞧，孩子怎麼樣了？還用不用再吃點啥藥？”
她的嗓門有點大，但話語裏滿是急切和關心，沒有半點不耐煩。
婦產科的醫生還是上次那個，對林薇印象很深。她看到林薇今天的氣色比前幾天好了不止一星半點，臉上有了血色，精神頭也足了，有些意外。
“咦？你今天看起來好多了嘛。在家裏都吃什麼了？”醫生問道。
林薇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婆婆，小聲說：“就……就正常吃飯。”她沒敢說自己喝了婆婆的“黑湯湯”。
陳香蘭卻大大方方地開口了：“大夫，我給她喝了點我們鄉下安胎的土方子，就是用艾草和紅糖煮的。這東西，在我們老家，懷娃娃不穩的都喝這個，管用。”
醫生愣了一下，他本想說幾句“不要亂吃東西，要相信科學”，但看着林薇確實好轉的臉色，又看了看旁邊這個一臉坦然、眼神清亮的農村婦女，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推了推眼鏡，說：“嗯……艾草確實有一定暖宮安胎的作用，但各人體質不同，也不能亂用。這樣吧，先去做個檢查，看看具體情況。”
“好嘞！謝謝大夫！”
陳香蘭拿着醫生開的單子，又是一陣風似的跑去交費，然後帶着林薇去做檢查。
抽血、驗尿、B超……
每一項檢查，陳香蘭都陪在旁邊，跑前跑後，把林薇照顧得無微不至。
等B超結果的時候，林薇有些緊張，手心直冒汗。
陳香蘭看出來了，她握住林薇的手，那雙粗糙溫暖的大手，傳來一股安定的力量。
“別怕，咱家大孫子結實着呢，肯定沒事。”
不知道爲什麼，聽了婆婆這句話，林薇心裏真的就不那麼慌了。
很快，結果出來了。
B超醫生說：“胎心胎芽都很好，很穩定，沒有之前那種先兆流產的跡象了。回去好好休息，注意營養，問題不大。”
聽到這句話，林薇和陳香蘭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林薇是激動得想哭，這麼多天的擔驚受怕，總算過去了。
陳香蘭則是滿臉笑容，她就知道，她的方子，她的大孫子，都錯不了！
拿着檢查結果回去找醫生，醫生看了之後也點了點頭。
“恢復得不錯，很穩定。看來你這個婆婆的土方子，還真有點門道。”醫生半開玩笑地對陳香蘭說，“不過以後還是要注意，飲食要均衡，多吃點有營養的。”
“哎！我曉得！謝謝大夫！太謝謝您了！”陳香蘭一個勁兒地道謝。
從醫院出來，林薇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了，像是卸下了一個千斤重擔。
婆媳倆坐上三輪車，往家的方向騎去。
回去的路上，天色卻漸漸陰沉了下來，海風也大了起來，吹得路邊的樹“譁譁”作響。
“要下雨了。”陳香蘭抬頭看了看天，腳下蹬得更快了。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就“噼裏啪啦”地砸了下來。
“薇薇，把被子蒙在頭上，別淋着了！”陳香蘭一邊大喊，一邊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反手蓋在了林薇的被子上。
她自己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褂子，冰冷的雨水瞬間就打溼了她的後背。
林薇躺在車鬥裏，被子和婆婆的外套擋住了所有的風雨。她只能聽到雨點砸在車棚和被子上的聲音，還有婆婆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聲。
她想讓婆婆停下來找個地方躲雨，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她知道，婆婆是怕她淋雨着涼。
雨越下越大，幾乎連成了線，路上的視線都變得模糊了。
陳香蘭咬着牙，用盡全身的力氣蹬着車。雨水順着她的頭發和臉頰往下淌，迷得她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從身後傳來。
陳香蘭心裏一驚，趕緊把車往路邊靠了靠。
一輛綠色的軍用吉普車，從她們身邊開過，然後又在前面不遠處停了下來。
吉普車停穩後，從副駕駛上下來一個穿着軍裝的年輕警衛員。他撐着一把大黑傘，快步跑到三輪車旁邊。
“這位大姐，雨太大了，我們首長讓你們上車，送你們一程。”警衛員客氣地說道。
陳香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才看清車裏坐着的人。駕駛座上是司機，後座上，一個穿着四個口袋軍裝、肩膀上扛着星的男人，正透過車窗看着她們。
雖然隔着雨幕，但那威嚴的氣場，陳香蘭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那天她在家屬院門口見過的大領導。
“這……這哪好意思，太麻煩首長了！”陳香蘭連忙擺手，“我們馬上就到家了，不用麻煩，不用麻煩。”
讓這麼大的領導送，她可不敢當。
“媽，上車吧。”車鬥裏的林薇探出頭來，小聲說。雨太大了，婆婆這麼淋着萬一生病了就不好了。
警衛員也勸道：“大姐，快上車吧，你兒媳婦還懷着孕呢，可不能淋雨。我們首長也是一片好心。”
陳香蘭看了一眼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林薇，又看了看這瓢潑大雨，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那……那就太謝謝首長了！”
警衛員立馬拉開車門，陳香蘭先扶着林薇小心翼翼地上了車。吉普車後座空間不大，林薇坐進去後，陳香蘭才跟着坐了進去。她渾身都溼透了，坐下來後，座位上立馬溼了一片。她有些局促不安，盡量往邊上靠，生怕弄髒了車。
“坐後面來。”後座上的周正南突然開口了，聲音低沉有力。
陳香蘭和林薇都愣住了。
周正南是對着警衛員說的。
警衛員會意，立馬拉開副駕駛的門，自己坐到了後座陳香蘭的旁邊，把寬敞的副駕駛座讓給了首長。
於是，車裏的座位就變成了，司機和周正南坐在前面，後面一排，警衛員小王、陳香蘭、林薇三個人擠在一起。
這麼一來，空間更緊張了，但陳香蘭卻莫名地鬆了口氣。跟大領導坐一排，她壓力太大了。
車子重新啓動，平穩地向家屬院駛去。
車裏一時間很安靜，只有雨刷器“咔噠咔噠”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