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華燈初上。楚錚自沈家返回宮中,還未踏入璟瑄殿的大門,便被人攔了下來。來人領了一衆的奴仆,將路堵死,很是囂張。
楚錚見禮道:“三皇姐因何事在此等我?”
三公主楚嬈站在衆奴仆之前,柳眉倒立,質問道:“你今日跟楚婭、楚修出去郊遊?還帶了那個鄉下來的野丫頭秦嫀?”
楚錚眸中冷光一閃而過,唇角笑意淺淺,不徐不疾道:“是。一早就約好了的。”
楚嬈憤然。她生的尊貴,還從未遭過這樣的忽視。大魏後宮,皇後陳錦無子淡薄,而她母妃淑妃蘇聘貴爲四妃之一,又背靠着權傾朝野的蘇家,已然是位同副後。
成帝七位皇子,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向來爲成帝、皇後所不喜。唯有她嫡親的哥哥,三皇子楚昭上朝參政,身份自是不同於他人。
而四皇子楚驍與四公主楚婭,母妃爲德妃梁瑤。梁家雖有爵位,但早已沒落。是以,德妃在宮中,很是低調。
常日裏宮中諸人都是圍着她轉的,如今楚錚與楚婭出去遊玩,卻將她置於一旁不理會。她怎麼咽的下這口氣!
她上前幾步,昂着頭,斥道:“你也不好好看看,這大魏皇宮中,誰才是你該親近的人!”
楚修面色漠然,看不出喜怒,內心卻早已對跋扈的楚嬈厭惡至極。他淡淡回道:“都是父皇血脈,並無親疏之分。”
楚嬈心高氣傲,今日她堵在這璟瑄殿門口,是打算讓楚錚在她跟前服軟的。現下他這般態度,她怎肯罷休。於是,她伸手便揪住了他的衣襟,道:“你這是要投靠楚驍一派?你可要想清楚,楚驍勢單力薄,怎麼能跟我皇兄比。”
楚錚聽的眉間一凜。如今,成帝年富力強,未有立儲之意。諸皇子因年紀尚輕,亦未有封王者。連王都未封,卻已開始劃分派系,爭儲奪東宮之位了?着實早了些。他冷冷出聲,道:“三皇姐,慎言。”
楚嬈被慣壞了性子,怎容得下被皇弟訓斥。她怒吼道:“慎言?哼!我同你說話,是瞧得起你。你若不識抬舉,我便讓父皇將你發配去邊關!再也別想回來!”
楚錚冷笑一聲,只當楚嬈說了笑話。
楚嬈見楚錚不信,又道:“我母妃能讓父皇將楚驍送去邊關,便能將你也送去。連同楚婭一起,你們都別想回來了!”
楚錚幹脆不理楚嬈,徑直往人群中走去。
楚嬈見楚錚不理會她,自覺落了面子,氣急敗壞上去推搡他。豈料,楚錚早有防備,他微微閃身,她便摔在了地上。
楚嬈本是來教訓楚錚的,自己卻出了醜。羞憤之下,她扯住他便打了過去。
沈從安見狀,忙護住了楚錚。楚嬈一巴掌落在沈從安身上,心中怒火更烈,她道:“狗奴才,給我滾開。”
沈從安低眉順眼的說着公主息怒,卻絲毫不動。依舊將楚錚護的嚴嚴實實。
楚嬈打不到楚錚,怒急之下,嚎叫道:“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爲了這麼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雜種,跟我作對!來人,給我拖下去杖斃!”
衆人聽得悚然忙勸道:“公主慎言!慎言!”
楚錚立在影影綽綽的人群之中,一雙鳳目中森然盡顯。生在後宮的皇子,甫一出生,便有玉牒記載其身份。而他生在宮外,母親並非宮妃,出生之時亦無玉牒記載。雖爲成帝所喜愛,血統卻屢遭詬病。雖後來補了玉牒,卻終歸不夠名正言順。是以,他最忌他人提起此事。
楚嬈雖知自己失言,卻不肯認錯。她正欲強辯,冷不丁對上楚錚那雙爬滿冰霜的眸子。她脊背一涼,磕磕絆絆的道:“你連母妃都沒有,誰知道是不是父皇的兒子。”
月影斜,冷風乍起。璟瑄殿門前,燈火通明如白晝。楚錚繞過衆人,走到楚嬈跟前,俯身,低聲道:“我是不是皇子這事,咱們一同去問問父皇可好?”
他語氣風輕雲淡,仿若只是談論一件尋常之事。然,皇子血統乃是皇家大事,一旦認定便不可被質疑。後宮雖素有言論,但也只是私下說說,不敢拿到明面上來。楚嬈敢言,一是氣急,一是欺他年幼。若真到了成帝跟前,她是斷不敢說的。
她雖不敢,卻不願落人下風。於是,便梗着脖子,道:“去就去!”
楚錚作勢,請她先行。楚嬈躊躇半晌,不肯挪動。他伸手去捉她,她順勢將他狠狠向後一推,撂下句:“你敢動我!”便倉皇而逃了。全然不顧被自己推到進人群的他。
楚錚眼神微動,沈從安會意。當下便命人將他重重圍住,大聲呼喊道:“殿下,您傷到哪裏了?快,快傳太醫!”
楚嬈聞言,連回望都不敢,領着一衆奴仆,灰溜溜的離開了璟瑄殿前。
待她逃的無影無蹤了,楚錚才回了璟瑄殿。殿門一關,衆人退下。沈從安伺候着他更衣脫靴,道:“殿下寬心。三公主素來口無遮攔,她的話,您萬勿放在心上。”
楚錚道:“寬心?她影射我身世,我如何能寬的了心?”
沈從安理着他袍角道:“後宮本就是多事之地,殿下身份敏感,又得聖心,少不得要被架在火上烤上一烤。”他頓了頓,又道:“殿下睿智,這十年您示弱的恰如其分。怎得今兒個,我瞧着,像是想要發火呢?”
楚錚甩開沈從安,去了書案前。那書案上有一張未完的畫像,是位戎裝的將軍。將軍一身月白戰甲,很是英姿颯爽。然而細細看來,身形竟像是女子。因未描畫出眉眼,也不知畫中之人是誰。他握了狼毫,添了幾筆,道:“怒一次又何妨?左不過,我還是個孩子。”
沈從安笑道:“殿下說笑了。這深宮之中,哪有稚子?殿下蟄伏至今,斷不會因爲一兩句閒言碎語起了怒意。恕奴才直言,可是因爲秦家姑娘?”
楚錚聞言,將狼毫用力摔了出去。那狼毫在半空中翻了幾滾,墨跡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待其落地,他心中波瀾也似乎是平息了。
他坐在書案前,復又執筆,繼續描着那副畫,道:“兼而有之。”
沈從屈身在地,收拾着墨跡,道:“秦家姑娘年歲尚輕,現在談論親事爲時過早。倒是這宮中,風雲已起,殿下,我們該好好盤算盤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