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場合本就言多必失,再加上有李偉和任局長這兩個對自己不懷好意的人,所以衛薇始終保持着適度的沉默。
李偉卻沒打算讓她安生。
他時不時的找話題,一會兒問衛薇工作多久了,一會兒又問她有沒有男朋友。
衛薇都一一簡要作答了,既不刻意回避,也不過分多說。
任局長和張區長說着話,但目光卻時不時的落在衛薇身上,她假裝沒有察覺,依舊從容的吃着飯,只是心裏的不適感越來越強烈,連帶着面前的美味佳肴都變的索然無味。
衛薇不明白,任翔追求她,是他的自由,她拒絕他,也是她的權利。感情是兩個人的事,而且是任翔一頭熱的非要追求自己,自己在單位已經因此受到別人的指指點點了,爲什麼還要平白無故遭受任翔父親的公開刁難?
還有李偉,僅僅因爲她的文筆好過他,就對自己處處針對,這樣的人,未免太過狹隘刻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偉放下酒杯,看向衛薇,臉上帶着一絲古怪的笑意:“衛薇,你吃飽了沒有?”
衛薇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這麼問,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謝謝李秘書關心,我吃飽了。”
她確實沒什麼胃口,剛才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幾口菜,大部分時間都在應付桌上的寒暄。
“吃飽了就好,”李偉笑了笑,故意提高了音量,讓桌上的人都能聽到,“既然吃飽了,那你該下桌了。”
這話一出,滿桌寂靜。
張區長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難以置信的看向李偉:“李偉?”
他顯然沒料到李偉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再怎麼說,衛薇也是他請來的客人,李偉這麼做,不僅是對衛薇的不尊重,更是不給他這個區長面子。
這李偉今天是瘋了嗎?
而李偉卻絲毫不慌:“張區長,我這也是爲了衛薇好,她一個女同志在這兒,咱們也放不開。任局長,您說呢?”
李偉話音剛落,任局長就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語氣冷淡道:“小李說得有道理,政策方針方面的事兒也不是你們這些年輕漂亮的女同志能聽得懂的,你們還是在化妝買包方面有研究……呵,衛薇,你出去吧。”
張區長愣住了,他看了看任局,又看了看李偉,瞬間明白了過來——這兩人顯然是提前串通好的,就是故意要給衛薇難堪。
怪不得昨天李偉主動幫他跟任局牽線搭橋,好你個李偉,仗着自己的舅舅是前市長,居然敢把他這個區長都蒙在鼓裏了。
張區長心裏有些不滿,可任局長畢竟是市裏的領導,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收場,只能尷尬的看着衛薇,眼神裏帶着幾分歉意,打圓場道:“任局的意思是我們要抽煙了,你一個女孩兒在這裏吸二手煙不好。”
衛薇感覺好像有一股熱流瞬間沖上頭頂,臉頰漲得通紅,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兩巴掌。又好像有一萬根針密密麻麻的刺在了她的心口,疼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抬眼望去,冷漠的任局長,得意的李偉,尷尬的張區長,以及無措的其他人……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羞辱。
他們算準了她不會輕易推脫,算準了張區長不會爲了她和任局長撕破臉皮,算準了她會在這樣的場合孤立無援,只能任由他們擺布。
委屈、憤怒、不甘……種種情緒在心底翻涌,幾乎要將她淹沒。
此時此刻,衛薇多想站起身,大聲質問他們,憑什麼這麼對她?
可她知道,在這裏,在這些人面前,她的質問毫無意義,只會讓自己更加難堪罷了。
衛薇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情緒,緩緩站起身。
沒有辯解,沒有質問,甚至沒有看李偉和任局長一眼,她只是對着張區長微微欠身,臉上依舊保持着平靜的微笑,語氣淡然:“好的,張區長,那我先告辭了。各位慢用。”
衛薇的聲音很輕,卻十分堅定。
她不想在他們面前失態,不想讓他們看到她的脆弱,哪怕心裏早已翻江倒海,表面上也要維持着最後的體面,不想讓他們更得意。
說完,衛薇轉身就走,步伐盡量保持平穩,不讓別人看出她的顫抖。
走到門口屏風處,衛薇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圍巾。
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拉開房門,然後重重關上,仿佛要把羞辱和難堪都關在身後的房間裏。
走出鬆風廳,走廊裏的暖光映着衛薇泛紅的眼眶,剛才強撐的平靜瞬間崩塌。
她穿上外套,圍上圍巾,快步下樓,不顧旁人眼光,也沒有去找她的傘,甚至都沒有從回廊走,而是直接穿過了院子。
她迫切的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從那扇朱漆木門裏走出來,衛薇才感覺到刺骨的寒風夾雜着冰冷的雪花打在自己臉上,很疼。
但心裏更疼。
雪下得更大了,深夜的巷子裏空無一人,只有路燈投下的光暈,照亮了漫天飛雪,也照亮了她孤單的身影。
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着臉頰滾落,瞬間被寒風吹成冰涼的水珠。
衛薇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死死攥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她靠着掌心傳來的痛楚保持着最後一絲清醒,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認真工作,卻被李偉處處針對;她拒絕一段不合適的感情,卻被對方的父親百般羞辱。
難道擁有了權力和地位,就有了隨意羞辱他人的資本嗎?
還有,那兩人最後拿她的性別做文章,更是讓衛薇徹底心寒。
他們根本不知道女性走上這條路到底有多難,她們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和別人站在同一起跑線上。
但到頭來,他們還是瞧不起衛薇,瞧不起“她”,瞧不起“她們”。
風雪中,淚水模糊了視線,雪花落在睫毛上凝成冰晶,衛薇卻渾然不覺,只是任由悲傷蔓延。
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腳下的路越來越溼滑,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