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護崽的架勢,看得顧淮安一愣。
隨即,他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
這小東西!
脾氣可真夠臭的!跟他那個爹,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好好好,”顧淮安哭笑不得地收回手,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你自己走,你自己走。”
他借着巷口昏黃的路燈光,饒有興致地打量起大豆兒的臉。
就連……就連這抿着嘴不高興的時候,左邊嘴角會先往下一點,和戰霆舟那家夥小時候一模一樣!
老天爺!
這要是還不是親生的,他顧淮安把名字倒過來寫!
戰霆舟那個瞎了眼的混蛋,居然還敢嘴硬!
顧淮安的手指不自覺地抬了抬,特想揉一把這顆倔強的小腦袋。
可手指剛動,他又觸電似的趕緊放下。
不行不行。
這可是小戰霆舟,金貴着呢。這要是讓戰霆舟那個占有欲強到變態的家夥知道,自己摸了他兒子的頭……
怕不是要連夜從外交部殺回來,跟他拼命!
“走吧。”
顧淮安清了清嗓子,掩飾住自己內心的驚濤駭浪,轉身朝前指了指。
巷子不遠處,一棟亮着燈的白色大樓在夜色中格外顯眼。
“軍區總院就在前面,我帶你們去找張主任,他是我同事,老大夫了,人最和善。”
他領着路,走了兩步,還是沒忍住,放慢了腳步,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
“那個……沈同志,你別往心裏去,老戰他……他就是那張嘴厲害,其實心沒那麼硬。”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心虛。
戰霆舟那家夥的心,比南極的冰還硬。
沈知禾沒出聲。
她只是伸出手,在兒子緊繃的小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三個孩子立刻會意,亦步亦趨地緊緊跟在她身邊。
顧淮安走在前面帶路,心裏五味雜陳,時不時就回頭看一眼。
每一次回頭,無一例外,都會精準地對上大豆兒那雙警惕的眼睛。
這小家夥……
明明才四五歲的模樣,那眼神裏的戒備,簡直和當年剛從少年軍校裏出來的戰霆舟,一模一樣。
顧淮安越看越覺得好玩,忍不住想逗逗他。
“小朋友,你平時,喜歡吃什麼呀?”
話音剛落,大豆兒的嘴巴抿得更緊了,小小的身體又往沈知禾的腿邊靠了靠,一言不發。
沈知禾感受到了兒子的緊張,她低下頭,摸了摸他的頭發,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大豆兒,顧叔叔在問你話呢,要懂禮貌。”
大豆兒抬起頭,看了看媽媽鼓勵的眼神,又飛快地瞥了一眼顧淮安。
“我喜歡吃……肉包子。”
說完,他往沈知禾的腿後又縮了縮,奶聲奶氣,卻字字清晰地補充了一句。
“可我媽說了,不能隨便跟不認識的人說話。”
他還偷偷抬眼,飛快地瞄了一眼沈知禾。
沈知禾差點被兒子這副小大人模樣給逗得破功。
這孩子!
簡直是個小機靈鬼!
顧淮安先是一愣,隨即徹底被這小家夥的邏輯給打敗了。
“那你覺得,叔叔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個問題把大豆兒給問住了。
他不再躲閃,而是歪着小腦袋,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仔仔細細地把顧淮安重新打量了一遍。
半晌,就在顧淮安以爲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大豆兒卻突然開了口。
“你認識那個凶叔叔。”
“所以……暫時不算壞人。”
“噗嗤——”
沈知禾再也忍不住,一口氣沒憋住,險些笑出聲來。她趕緊扭過頭,用一聲劇烈的咳嗽掩飾了自己的失態,肩膀卻還在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動。
這滴水不漏的鬼邏輯!
除了戰霆舟那個狗男人,還能隨誰?!
顧淮安這邊,也是徹底沒了脾氣,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凶叔叔?
除了戰霆舟那個活閻王,還能有誰?
這孩子,不僅長得像,這清奇的腦回路和噎死人不償命的本事,簡直是得了他爹的十成十真傳!
顧淮安徹底服了,領着這一大三小,朝着巷子盡頭那棟亮着燈的白色大樓走去。
軍區總院的走廊又長又靜,白色的牆壁在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濃重的來蘇水味。
顧淮安顯然對這裏熟門熟路,領着他們繞過幾個彎,直接上了三樓,在最裏間一扇掛着主任辦公室牌子的門前停下。
“叩叩叩。”
他抬手,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門內傳來一陣紙張翻動的窸窣聲,過了幾秒,才響起一個略顯沙啞蒼老的回應。
“進來吧。”
顧淮安推開門,一股更濃的藥味混雜着墨水味撲面而來。
只見一位頭發花白、戴着老花鏡的老者正伏在桌案上寫着什麼。
聽到動靜,他摘下眼鏡,眯着一雙有些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眼睛打量過來。
“喲,小顧啊,這麼晚了,有事?”
“張主任。”顧淮安點點頭,側過身,將身後的沈知禾和三個孩子讓了出來,“這幾個孩子,得麻煩您給看看。”
張主任的目光掃過顧淮安,落在了那三個孩子身上。
他這雙眼睛看了幾十年病案,一眼就瞧出了不對勁。
三個孩子瘦得脫了相,小臉蠟黃,眼窩底下都泛着青,一看就是餓出來的。
尤其是中間那個男孩,腦門上胡亂纏着塊破布,還滲着血絲。
張主任的眉頭擰成了個疙瘩,嘖了一聲。
走到二豆兒跟前,他想也沒想就伸出手,要去探探孩子的額頭。
手剛伸到一半,旁邊那個看起來最嚴肅的孩子就竄了出來,張開兩條細胳膊,死死護在了弟弟跟前。
“不準碰我弟弟!”
大豆兒仰着小臉,眼睛瞪得滾圓,滿是戒備。
這一下,辦公室裏的大人都愣住了。
沈知禾趕緊上前,手輕輕搭在兒子繃緊的小肩膀上,聲音壓得又低又軟。
“大豆兒,別怕,這是醫生爺爺,給弟弟看病的。”
張主任懸着手,也是一愣,隨即看清了眼前這個跟小刺蝟似的孩子,反倒樂了。
他收回手,慢悠悠蹲下身,跟孩子平視。
“嘿,你這小子,還挺有樣兒,知道護着弟弟。”
可他臉上的笑意很快就淡了下去。
他抬起頭,看向一旁的沈知禾,那眼神就變了,聲音也跟着沉下去。
“你是孩子媽?”
“我說你這當媽的,孩子都這樣了,你是怎麼看的?!”
“孩子都傷成這樣了才想起來送醫院?你看看這燒的!再拖下去,人都要燒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