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拾年睜開眼,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枕邊那本翻得有些卷邊的筆記本上。
心綿綿寄來的筆記早已成爲他不可或缺的“地圖”,那些精心設計的標注、清晰的框架結構,甚至他自己模仿添加的、略顯笨拙的簡筆畫,都清晰地指引着曾經晦澀的語法和詞匯。
遇到難題,拍照、精準描述,直接發給遠在蘇城的“外援”,已成習慣。
心綿綿的回復總是及時而有效:
“小年,這個時態混淆很常見。試着構建一個時間場景:‘昨天’(過去)計劃‘今天’(過去將來)要去看媽媽,但‘現在’(現在完成)你已經去過了。把具體動作代入這個時間線感受一下?”
有時,解決問題的幹脆是一通語音電話。清越的聲音透過聽筒,將復雜的規則拆解得條理分明:
“這個詞組搭配就像固定組合,單個詞意思普通,組合起來才有特定含義。多記幾個常用搭配,比硬湊詞更有效。”
顧拾年珍重地將這些點撥記錄在旁。潛移默化間,他自己的筆記也變得更加條理清晰。
課堂上,張老師又點到他。
顧拾年站起來時,手心其實有點冒汗,但開口卻很穩:“老師,這裏應該用where,因爲先行詞是地點‘library’,從句裏不缺主語賓語,缺的是地點狀語……”
他甚至還舉了筆記上心綿綿寫的例句。
張老師推了推眼鏡,眼裏的驚訝混着贊許;“顧拾年同學,思路很清晰,進步很大。”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顧拾年剛在醫院細致地給母親做完護理,在病床邊攤開習題冊。手機屏幕適時地亮起。
【心綿綿】:“小年,在忙嗎?”
顧拾年嘴角自然地揚起一抹弧度,指尖輕點撥通了語音。
“喂?綿綿姐。” 他聲音下意識放輕,目光掃過病床上安睡的母親,“剛弄完,正準備做題。你呢?忙完了?”
聽筒裏傳來心綿綿清越中帶着一絲疲憊的聲音:“嗯,今天有點累。”
她停頓了一下,語氣自然而親昵,“找我們家小年聊聊天,充充電,回回血。”
“我們家小年”這個稱呼,被她用得無比順口。”
顧拾年耳根微微發熱,心尖像被一片輕盈的羽毛溫柔地拂過,連病房裏慣常的消毒水氣息似乎都變得不那麼刺鼻了。
他低低笑了一聲,聲音溫潤:“綿綿姐辛苦了。”
“嗯,還好。”
心綿綿頓了頓又道:“小年,最近除了學習、訓練、照顧阿姨,有沒有什麼讓你覺得挺高興的小事?或者…”
她的聲音放得更輕柔,“有沒有什麼心事,沒地方說的?”
“高興的事…” 顧拾年略作沉吟,聲音裏帶上一點輕快,“今天物理課,溫老師講評一道難題,我的解題思路被拿來當範例了,算不算?”
“當然算!” 心綿綿的聲音立刻染上笑意,仿佛能驅散她的疲憊,“小年真厲害!繼續加油哦!”
她語氣真誠,隨即自然地轉向,“那…煩心的事呢?一點都沒有?跟姐說說,別悶在心裏。”
“真沒有。” 顧拾年語氣坦然,“都在按計劃走。哦對了,省上籃球聯賽下周就開始了,最近訓練強度很大。”
“加油!” 心綿綿的聲音充滿鼓勵,“雖然姐姐不能去現場,但姐姐會在心裏給你加油的!全力以赴就好!”
她話鋒自然地一轉,帶着小心翼翼的溫柔,“阿姨的情況…還是老樣子嗎?醫生最近有沒有說什麼?”
提到母親,顧拾年的聲音低沉了些,卻透着一種平和的堅定:“嗯,還是安靜地睡着。醫生說,這種情況蘇醒的契機很難預測,我們能做的就是堅持護理和促醒,然後…等待。”
他頓了頓,聲音裏注入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相信會有轉機的,綿綿姐。”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鍾。背景裏只有她清淺的呼吸聲。
接着,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溫柔,也更加沉穩有力:
“小年,” 她的聲音清晰而充滿力量,“你知道嗎?你真的很棒。”
她微微停頓,語氣帶着確信,“你所做的一切,阿姨一定能感受到。奇跡,往往更願意眷顧那些始終心懷希望、並爲之不懈努力的人。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記住,姐姐一直在呢,我們…互相照亮。”
顧拾年的心跳漏了一拍,這溫柔而充滿力量的話語,像一陣和煦的風,輕輕拂過他的心湖。
他握着手機,無聲地深吸一口氣,感覺病房裏冰冷的空氣都帶上了一絲暖意:“嗯!我知道,綿綿姐。謝謝你。”
通話結束。顧拾年重新看向攤開的習題冊,紛雜的思緒沉澱下來,心緒寧靜而專注。
夜色漸深。當顧拾年終於合上書本,揉了揉發酸的脖頸時,手機屏幕再次亮起。
【心綿綿】:“姐姐掐指一算,小年你肯定還沒睡。【機智.jpg】”
顧拾年失笑,指尖飛快地敲:“綿綿姐神機妙算!在學習呢。”
【心綿綿】:“現在,立刻去洗漱,然後睡覺。不許再熬夜了,黑眼圈都要掉地上了。”
文字裏帶着點不容商量的關心,他仿佛能看到她皺着眉打字的樣子,眼底可能還有未消的疲憊,卻依然記掛着他。
【顧拾年】:“好嘞,知道啦!謝謝綿綿姐關心!綿綿姐晚安!【乖巧.jpg】”
【心綿綿】:“不謝,姐姐去睡啦。”
緊接着,一條語音彈了進來。他點開,聽筒裏傳來她帶着點困意的聲音,輕輕的,像羽毛落在耳邊:“晚安,小年。”
放下手機,顧拾年依言走向洗漱間,窗外的夜色深沉,但心頭那份被理解和支撐的暖意,如同黑夜中的一盞燈,清晰地照亮着前路。
一夜無話,只有監護儀的滴答聲,和少年平穩的呼吸,在安靜裏輕輕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