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年紀小,警告的話也帶着少年人的直白和蠻橫。
跟在她身後的青黛眉頭微蹙。
葉昭瀾看着眼前這個被葉昭月完全籠絡住的“親弟弟”,心中並無怒氣。
她眼圈說紅就紅,淚珠要落不落地在眼眶裏打轉,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委屈和傷心。
“四……四弟,你……你爲何要這樣說?我從未想過要氣二姐姐啊。我昨日才歸家,連府裏的路都認不全,又怎會故意去惹二姐姐不快?”
“我知曉二姐姐身子弱,心中只有憐惜,絕無半分惡意。方才在母親面前,我也懇請搬離,是母親不允……我,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她說着,一滴淚無聲滑落,順着臉頰滾下,顯得無比脆弱無助。
葉元硯被她這番哭訴噎住,他本就不擅言辭,見她哭得可憐,又提到是母親不讓她走,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只能梗着脖子道:“你……你少在這裏裝可憐!總之你記住我的話就行!”
“四弟!”這時,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是走在前面,聽到動靜折返回來的葉元謙。
他皺着眉看了葉昭瀾一眼,目光在她帶淚的臉上停留一瞬,閃過一絲淡淡的厭煩,隨即拉住葉元硯的手臂。
“休得無禮!跟她囉嗦什麼,回去了。”
葉元謙顯然覺得跟葉昭瀾多說無益,也不屑於在此糾纏。
葉元硯被兄長一拉,狠狠瞪了葉昭瀾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地被拽走了。
不遠處,葉昭月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見葉元硯被葉元謙拉走,葉昭瀾依舊是一副受氣包的樣子,她心中終於暢快了一些。
她柔弱以手撫額,對丫鬟輕聲道:“我們走吧。”
見他們都走了,葉昭瀾才用帕子輕輕拭去那滴勉強擠出的眼淚。
“小姐,您沒事吧?”青黛低聲問道,眼中帶着關切。
“無妨,”葉昭瀾淡淡安撫她。
葉立琛聰明一世,怎生了這兩個憨貨,她心想。
回到錦瑟院,白鷺正拿着雞毛撣子小心翼翼地拂拭多寶閣上的擺設,見她們回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恭敬地行禮。
葉昭瀾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語氣平和:“白鷺,去小廚房看看,早膳可備好了?我有些餓了。”
“是,三小姐。”
白鷺應聲退下,舉止規矩。
剛用過早膳,陳瓊儀身邊的大丫鬟錦屏,便帶着幾個捧着錦盒的仆婦來了。
“三小姐,夫人說您剛回來,衣衫首飾想必短缺,這些料子和小玩意兒是夫人特意讓奴婢送來的,給您平日裏裁衣打扮用。”
錦屏笑容可掬,指揮着仆婦將東西放下。
只見那綢緞皆是時下流行的軟煙羅與雲霧綃,顏色清雅鮮亮皆有,首飾雖非極品,卻也精巧別致。
葉昭瀾臉上立刻露出受寵若驚的感激神色,連聲道謝,又讓青黛抓了一把銅錢打賞了來人。
關上房門,看着滿桌的綾羅珠翠,她的唇角彎起一抹笑意。
這出苦肉計,沒白演。
方才院門外那場齟齬,下人定然第一時間就報給了陳瓊儀,這些賞賜,既是安撫,也是對她這個受委屈女兒的一點補償。
她回憶起前世,只覺得那真正的葉疏雪愚蠢。
明明占着血脈優勢,卻偏要擺出一副清高倔強的模樣,與慣會做戲楚楚可憐的葉昭月正面沖突,結果自然是處處碰壁,惹得父母厭煩。
這一世,她葉昭瀾偏要學學葉昭月的招數。
用這看似柔弱可憐的表象,一點點撬動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想想就讓人覺得痛快。
前世葉疏雪失寵,一方面是與葉昭月爭鬥不休,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她流落民間,琴棋書畫一竅不通,舉止粗鄙,讓極重臉面的葉立琛和希望女兒成爲名門淑媛的陳瓊儀大失所望,覺得她難登大雅之堂,帶不出門。
而她自己呢?
她心中清楚,她也只是跟着村裏的老童生學了些字,勉強不算文盲罷了。
真正的經史子集,詩詞典故,她幾乎一竅不通。
若是日後有些場合需要展現她“由沈夫子教養”的學識底蘊,立刻就會露餡……
想到這裏,葉昭瀾心中有了主意,她必須要彌補這個致命問題。
上午,她靜心在書房看了會兒書,主要是了解當朝風物和一些基本的詩文。
晌午過後,她便找出針線布料,憑着前世在底層掙扎時練就的巧手,細細地做了兩個荷包。
一個繡了青竹,寓意高風亮節,是給葉立琛的;一個繡了蘭草,象征清雅嫺靜,是給陳瓊儀的。
晚膳後,估摸着葉立琛已處理完公務回府,葉昭瀾便帶着兩個新做的荷包,由青黛陪着,去了頤景堂。
請安過後,她奉上荷包,語氣恭順道:“父親,母親,女兒昨日歸家,心中歡喜,卻也有些惶恐。這兩個荷包是女兒一點心意,針線粗陋,望父親母親莫要嫌棄。”
葉立琛夫婦二人接過荷包,見手藝雖比不上頂尖繡娘,但也針腳細密,構圖雅致,足見用心,不住地點頭。
“女兒自知在外長大,雖沈夫子教女兒識文斷字,但於規矩禮數與才藝修養上仍多有欠缺,恐日後言行不當,丟了相府顏面。
女兒思來想去,厚顏懇請父親母親,能否爲女兒請一位女夫子?女兒想學習些琴棋書畫,不敢求精通,只盼能略知一二,明些事理,懂些風雅,日後…不至在外人面前失了體統,辜負了父親母親的期望。”
她這番話,說得極其漂亮。
維護相府體面這句,完全戳中了葉立琛和陳瓊儀最在意的地方。
葉立琛打量着眼前這個眼神清亮的“新”女兒,心中那點因她歸來可能帶來的麻煩而產生的疑慮消散了不少。
他一向看重家族利益和臉面,一個懂得主動彌補自身缺陷,力求上進的女兒,顯然十分合他心意。
陳瓊儀更是聽得心頭發軟,覺得親生女兒雖然在外受苦,卻如此懂事明理,實在是識大體。
她連忙道:“好孩子,難爲你有這份心。”
然後又看向葉立琛:“老爺,昭瀾說得在理。家中雖有女學,但昭瀾年歲已過,確實不便再與其他妹妹一同上學。不如就依她所言,請位女夫子回府專門教導她吧?”
葉立琛十分高興:“此女肖吾!準了,此事便由夫人去辦,務必請一位德行與才學俱佳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