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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倫·李斯特的實驗室,深埋於主塔地下,隔絕了大部分外界的喧囂與窺探。 但“交流日”那場突如其來的、以“淨化”告終的騷動,其漣漪仍舊穿透了厚重的牆壁與隔音法陣,隱隱約約地滲入這片被草藥與能量氣息充斥的空間。空氣中仿佛殘留着一絲未散盡的、冰冷的、屬於“秩序”與“抹除”的味道。
林跡站在分配給自己的工作台前,手指穩定地握着骨鉗,小心翼翼地剝離着一小片“幽魂苔”葉脈上附着的、幾乎看不見的共生菌絲。這種苔蘚只生長在負能量濃鬱的古老墓穴陰影中,是煉制“亡靈偵測藥水”和某些精神防護藥劑的基礎材料之一,其本身帶有微弱的、能幹擾靈魂感知的“迷幻”與“侵蝕”傾向。李斯特要求他分離的,正是這種共生菌絲,據說能放大特定精神波段的“共鳴”特性,用於一項關於“記憶殘留與信息讀取”的冷門研究。
他的動作精準而穩定,但在那平靜的外表下,思緒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波瀾暗涌。
艾文被“抹除”的景象,一遍遍在他腦海中回放。不是殺死,是“抹除”。連存在的痕跡都被那股冰冷、絕對、漠然的力量“擦拭”幹淨。那不是戰鬥,不是審判,是清除,是像拂去灰塵一樣,讓一個活生生的、痛苦掙扎的靈魂,徹底歸於“無”。天理院肅清者的效率、冷酷與那種非人的精確,比任何血腥的場面都更令人心底發寒。
“手穩一點。”李斯特平淡的聲音從主實驗台那邊傳來,他正用一個復雜的三重蒸餾裝置處理着某種散發刺鼻氣味的墨綠色粘液,頭也沒抬,“幽魂苔的菌絲對情緒波動很敏感。恐懼、焦慮、遲疑……這些情緒會像信號放大器,讓你分離出的菌絲帶上不該有的‘雜音’,影響實驗結果。”
林跡心中一凜,立刻收斂心神,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指尖那微不可查的操作上。“心象”感知如水銀瀉地般蔓延開來,包裹住那片小小的苔蘚。他“感受”着主體苔蘚那陰冷、吸光、帶有微弱靈魂擾動的“迷幻”與“侵蝕”傾向,再仔細甄別出其上附着的、更加細微、如同蛛網般纏繞的菌絲所特有的、偏向“共鳴”與“信息承載”的微弱“傾向”。他的意念如同最精細的刻刀,引導着骨鉗的尖端,沿着兩種“傾向”之間那模糊而脆弱的邊界,緩緩切入、分離。
“您說得對,導師。”林跡低聲回應,將分離出的一縷近乎透明的菌絲放入特制的、浸潤了“靜謐之水”的玉碟中,“剛才外面……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他問得小心翼翼,仿佛只是隨口一提。
李斯特攪拌粘液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聲音透過蒸餾器輕微的嘶鳴傳來,依舊平淡無波:“一個不自量力的蠢貨,觸碰了不該觸碰的知識,靈魂被污染,腐化爆發。肅清者處理了他們該處理的。學院裏偶爾會發生這種事,尤其是這種各方聚集、魚龍混雜的時候。好奇心太過旺盛,又缺乏相應的理智與……容器,就會這樣。”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語氣聽不出是告誡還是陳述,“知識是深淵,凝視深淵者,需有承載深淵的器量,否則,被吞噬是唯一的歸宿。”
林跡沉默地點點頭,繼續手頭的工作。李斯特的話證實了他的部分猜測,也透露出更多信息——學院對這類“腐化”事件並非一無所知,甚至可能習以爲常;天理院的處理高效而常態化;而“知識”本身,在這裏被視爲一種具有潛在“污染性”的危險品,需要“器量”來承載。
這個“器量”指的是什麼?強大的靈魂?堅定的意志?還是……某種特定的天賦或特質?像艾文那樣,顯然就是“器量”不足,被知識反噬了。那自己呢?自己正在探索的“心象”,父母留下的、可能涉及禁忌的筆記,算不算“不該觸碰的知識”?自己的“器量”又在哪裏?
“你似乎對‘腐化’很感興趣?”李斯特忽然問,依舊背對着他,但林跡能感覺到,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似乎隔着空氣落在了自己背上。
“……只是有些後怕。”林跡斟酌着詞句,語氣帶着適度的、屬於下院學員的惶惑與慶幸,“沒想到學院裏也會發生這麼危險的事。那些灰袍人……就是傳說中的天理院執法者嗎?他們……就這樣把人……”
“消失?”李斯特替他說完了後半句,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不知是嘲諷還是嘆息的輕嗤,“對於被深度腐化的個體,‘存在’本身已經是一種污染源,一種錯誤。糾正錯誤,最徹底的方式就是讓錯誤‘不曾存在’。至於天理院……他們維護的是更高層面的‘秩序’,一種你我現在無需理解,也最好不去理解的‘秩序’。”
更高層面的秩序……林跡想起父母筆記中那句“天理之下,皆爲螻蟻”,掌心微微發涼。在那種“秩序”眼中,像艾文這樣的“畸變者”,像自己這樣的“異常”,或許都只是需要被“糾正”或“抹去”的“錯誤數據”吧。
“好了,閒聊到此爲止。”李斯特結束了這個話題,仿佛剛才只是談論了一下天氣,“把你分離好的菌絲拿到三號低溫保存櫃,標記好批次和時間。然後,過來幫我記錄‘泣血蘑菇’孢子囊的活性衰減曲線。我們時間不多了。”
“是,導師。”林跡依言照做,將雜念壓下。李斯特顯然知道更多,但他不願多說,或者說,認爲現在的林跡“無需知道”。這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界限。
他走到主實驗台旁。李斯特面前的水晶器皿中,懸浮着三枚龍眼大小、顏色暗紅如凝固鮮血、表面布滿詭異螺旋紋路的蘑菇孢子囊。這正是之前提到的、極其危險的“泣血蘑菇”的核心部位。它們被一層淡銀色的、不斷流動的符文力場禁錮着,但即使如此,林跡也能感覺到其中散發出的、令人極度不適的“生命侵蝕”、“記憶污染”與“痛苦共鳴”的混合傾向,強度遠超“幽魂苔”。僅僅是靠近,就讓他太陽穴微微鼓脹,仿佛有無數細微的、充滿痛苦的嘶鳴試圖鑽入腦海。
“泣血蘑菇,”李斯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罕見的、近乎癡迷的專注,“一種有趣的小東西。它的毒性並非簡單的物質破壞,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面,篡改、覆蓋、乃至‘品嚐’生命的記憶與情感,將其化爲自身成長的養料。傳說,在極古老的時代,某些禁忌儀式會用它來煉制‘憶魂水’,竊取他人記憶,或制造無法分辨虛實的痛苦幻境。”他調整了一下符文力場的輸出頻率,孢子囊表面的紅光隨之明暗變化,“我要做的,是測定在不同能量頻譜刺激下,其‘記憶污染’活性的衰減速率,尋找其‘信息承載’結構的薄弱點,或許……能逆向推導出某種‘信息屏蔽’或‘記憶加固’的臨時手段。”
林跡屏息凝神,快速記錄着李斯特口述的數據:能量頻率、輸出強度、時間刻度、孢子囊顏色與紋路變化、周邊力場波動……每一項都要求精確到毫秒。李斯特的操作精確、穩定、沒有絲毫多餘動作,仿佛在演奏一首危險的交響樂。那淡銀色力場如同最精密的囚籠,將孢子囊那狂暴的、充滿惡意的“傾向”死死束縛,只允許極其微小的、受控的“泄漏”以供觀察。
“看這裏,”李斯特忽然指着一個數據點,“當能量頻率接近‘靈魂哀悼’波段時,孢子囊的活性不降反升,但其內部結構出現周期性震顫。這意味着,它的‘污染’並非無序擴散,而是有某種內在的、類似‘共鳴’或‘接收’的機制。如果能找到其‘接收頻率’並施加反向幹擾……”
他滔滔不絕地講述着自己的發現與猜想,許多名詞和理論遠超林跡目前的知識範疇,涉及古代符文語言學、高階能量頻譜學、甚至涉及某些禁忌的靈魂學領域邊緣知識。林跡只能盡力記憶、理解,偶爾提出一兩個粗淺但切中要害的問題,這似乎讓李斯特頗爲滿意。
“你的感知很特別,林跡。”記錄間歇,李斯特忽然停下動作,透過水晶器皿折射的微光,看着林跡,“你不依賴元素共鳴,卻能捕捉到物質極其細微的狀態變化。處理‘幽魂苔’時,你剝離的菌絲‘雜音’殘留是近一個月來最低的。剛才記錄時,我故意在第七十三秒將力場輸出調低了0.5個標準單位,模擬一次微小的能量湍流,你幾乎在同一時間標記了數據異常,雖然你未必理解那代表什麼。”
林跡背後瞬間滲出冷汗。李斯特果然在時刻觀察、測試他!那0.5個單位的細微變化,他確實“感覺”到了——不是通過魔力波動,而是通過“心象”感知中,孢子囊那狂暴的“侵蝕”傾向似乎被“刺激”了一下,產生了一瞬間不協調的“顫動”。他下意識地標記了那個時間點,沒想到這細微的反應都被李斯特注意到了。
“我……只是比較專注,可能……運氣好。”林跡低下頭。
“專注?運氣?”李斯特不置可否,轉過身,開始收拾實驗台,“專注是天賦,運氣是實力的一部分。但你的‘專注’,似乎能直達物質的某種……‘本質顫動’。這很有趣。記住,在藥劑學,尤其是觸及‘非標準’領域時,觀察遠比幹涉更重要。先看懂,再動手。很多人,包括一些所謂的天才,都倒在了急於‘動手’上。”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林跡一眼,“就像外面那個被‘淨化’的蠢貨。他或許‘看’到了一些東西,但他沒‘看懂’,更沒想過自己是否‘拿得動’,就迫不及待地去‘觸碰’了。”
林跡心中一凜,深深鞠躬:“學生謹記。”
“今天到此爲止。數據整理好,明天交給我。”李斯特擺擺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另外,明天開始,交流日的‘自由集市’會在中央廣場東側開放。那裏魚龍混雜,真貨假貨都有,也有些……有趣的邊角料。你如果有興趣,可以去看看,或許能淘到點處理‘泣血蘑菇’孢子時需要的、學院不提供的偏門溶劑材料。費用從項目備用金裏支取,清單在這裏。”他遞過一張寫了幾種生僻材料名稱和大概特征的羊皮紙條。
“是,導師。”林跡接過紙條,再次行禮,退出了實驗室。
厚重的橡木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室內復雜的氣味和能量殘留。走廊裏寂靜無聲,只有牆壁上魔法燈發出的穩定白光。林跡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
李斯特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意有所指。“看”與“拿”,是在警告他不要重蹈艾文的覆轍嗎?讓自己去“自由集市”采購偏門材料,是單純的信任,還是又一次測試?或者,兩者皆有?
這個看似古板嚴苛的導師,如同他研究的那些“非標準”材料一樣,復雜、危險,難以捉摸。但他所展示的知識、思路,以及對“本質”的探究態度,又對林跡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這是一把雙刃劍,靠近了可能傷及自身,但也能斬開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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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央廣場東側,自由集市。
與學院內井然有序、充滿學術氣息的正式展區不同,這裏喧囂、混亂、充滿了煙火氣與狡黠。臨時搭建的攤位擠擠挨挨,吆喝聲、討價還價聲、物品碰撞聲不絕於耳。空氣中彌漫着香料、皮革、金屬鏽蝕、劣質藥劑、魔獸體味以及各種難以形容的古怪氣味。
穿着各色服飾的商人、冒險者、傭兵、民間煉金師、地下情報販子混雜其間,售賣着從各地搜羅來的、真假難辨的“好東西”:閃爍着可疑光芒的“古代魔法物品”、散發着怪味的“龍血”(可能是蜥蜴血)、“精靈聖泉”(大概是摻了香精的泉水)、據說能提升元素親和的“神秘符文石”(多半是染色的石子)、還有各種來路不明的魔獸材料、礦物標本、殘破的卷軸、沾着泥土的陪葬品……
林跡穿着最普通的灰袍,用李斯特給的有限資金,謹慎地在攤位間穿行。他牢記着此行的主要目的:尋找清單上那幾種生僻的溶劑材料——“褪色月光草汁液”、“沉澱百年的墓穴苔粉末”、“被雷霆擊中的陰沉木炭屑”。這些材料名字古怪,特性偏門,在正規渠道極難購買,也只有在這種魚龍混雜的黑市才有可能找到,或者……找到替代品。
他運用起“心象”的感知,不是爲了“鑑定”真僞(那需要更專業的知識),而是去“感受”那些材料散發出的、最本質的“傾向”。“褪色月光草汁液” 需要那種歷經月光照射又失去活性、只留下“寂靜”、“褪色”、“淨化殘留”感的汁液;“墓穴苔粉末” 需帶有長久沉澱的“死亡”、“沉寂”、“時間侵蝕”的意味;“陰沉木炭屑” 則需蘊含“雷霆暴烈”與“木之焦枯”對抗後的、某種奇特的“平衡破壞”與“能量惰性”特性。
這比在實驗室處理已知材料困難得多。市集上的東西大多被刻意做舊、染色、或摻入其他物質以掩蓋本質,幹擾極多。他必須集中全部精神,在喧囂混亂的環境中,屏除雜念,仔細甄別。
幾個攤位看下來,他一無所獲。不是貨不對板,就是價格離譜。就在他有些氣餒,停在一個售賣各種幹枯植物和礦物碎片的攤位前,隨手撥弄着幾塊顏色暗沉、毫不起眼的石塊時,指尖忽然觸碰到一塊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表面粗糙、顏色灰撲撲如同普通鵝卵石的石頭。
就在接觸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但異常清晰的“共鳴”感,從他靈魂深處傳來!不是“心象”感知到的物質傾向,而是一種更直接、更內在的、仿佛沉睡的弦被輕輕撥動的悸動!與他胸前貼身佩戴的、父母留下的那個吊墜,在他集中精神嚐試“心象”時偶爾會產生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熱,如出一轍!
林跡的心髒猛地一跳,但他強行壓制住表情的變化,不動聲色地拿起那塊石頭,裝作仔細觀察。石頭入手沉重,觸感冰涼粗糙,沒有任何能量波動,用“心象”感知,也只能感覺到極其隱晦的“厚重”、“內斂”、“沉睡”傾向,仿佛一塊最普通的、飽經風霜的頑石。若非那瞬間的“共鳴”,他絕不會多看一眼。
“老板,這個怎麼賣?”他拿起石頭,隨口問攤主,一個滿臉風霜、缺了顆門牙的老傭兵。
老傭兵瞥了他一眼,甕聲甕氣:“十銀幣。從西邊‘遺忘峽谷’撿的,看着像有點年頭,說不定是啥寶貝呢。”典型的宰客說辭。
林跡放下石頭,搖搖頭:“太貴了,就一塊沉點的石頭。”他作勢欲走。
“哎,別走啊!小兄弟,看你識貨,五銀幣!最低了!”老傭兵喊住他。
林跡裝作猶豫,又拿起旁邊幾塊顏色鮮豔的礦石問了問價,最後才“勉強”地指着那塊灰石頭:“這個,加上這兩塊‘火焰石’(其實是染色的赤鐵礦),一共五銀幣,賣不賣?”
一番扯皮,最終以六銀幣成交。林跡將三塊石頭(主要是爲了掩人耳目)包好,放入隨身的粗布袋子,壓下心中的激動與疑惑,繼續尋找清單上的材料。
又逛了大半個時辰,他終於在一個角落的、專賣各種“不詳”物品(號稱來自古戰場、墓穴、詛咒之地)的陰暗攤位上,找到了符合要求的“墓穴苔粉末”——那是一種裝在骨灰甕般容器裏的、散發着淡淡腐朽與時光塵埃氣息的灰綠色粉末。“心象”感知中,其“死亡沉寂”與“時間侵蝕”的傾向非常明顯。攤主是個蒙着面、眼神陰鷙的瘦高個,開價極高。林跡費盡口舌,又搭上李斯特給的大部分剩餘資金,才買下一小罐。
“褪色月光草汁液”和“陰沉木炭屑”則始終沒有找到完全符合條件的,但他用極低的價格,從一個顯然是菜鳥的冒險者那裏,收購了一些品質低劣、但勉強沾邊的替代品——“枯萎的夜光花瓣”(略帶“寂靜”與“褪色”傾向)和“雷擊過的普通焦木”(有一絲“破壞”與“惰性”殘留)。聊勝於無。
采購完畢,日已西斜。林跡準備離開集市,返回實驗室。就在他穿過一條相對僻靜、堆滿雜物箱的小巷,抄近路返回主路時,異變陡生!
前方巷口,光線一暗。三個穿着普通皮革甲、面容普通到丟進人堆就認不出的男人,呈品字形攔住了去路。他們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標識,但眼神冰冷,氣息沉穩,隱隱帶着一股久經廝殺的戾氣。更關鍵的是,林跡的“心象”感知,從他們身上捕捉到了一種極其微弱、但絕不屬於普通冒險者或傭兵的“協調感”與“隱匿傾向”,仿佛三頭配合默契、收斂了爪牙的獵豹。
“小子,東西留下,人可以走。”中間那個臉頰有疤的男人開口,聲音沙啞,沒有任何廢話。
打劫?林跡心中一沉。自己在集市上雖然謹慎,但購買“墓穴苔粉末”時畢竟露了財(盡管不多),難道被盯上了?不,不像。這三人的氣息、站位、以及那種“協調感”,更像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暗殺者或抓捕者。目標明確,行動幹脆。
是沖着自己來的?還是沖着李斯特導師要的材料?或者是……那塊引起吊墜“共鳴”的灰石頭?
電光火石間,林跡腦中閃過數個念頭,但身體已本能地做出反應。他沒有試圖辯解或求饒,那毫無意義。對方敢在學院交流日期間、在靠近中央區的地方動手,必然有所依仗,且速戰速決的意圖明顯。
他腳下一蹬,沒有向前或向後(前後都被堵死),而是猛地向側面——堆滿破爛木箱的牆角撞去!同時,右手早已悄然伸入懷中,握住了那瓶自制的、效果最強、也最不穩定的“微光寧神水(強化版)”。這瓶藥劑加入了微量“熒光苔”粉末和“苦艾草”精華,本意是測試更強效的“精神安撫與輕微振奮”效果,但煉制時火候稍有偏差,其中“苦艾草”的“致幻”傾向與“熒光苔”的“神經刺激性”傾向發生了不可控的沖突與混合,導致其效果變得……難以預測,可能讓人極度安寧,也可能引發短暫的幻覺與精神渙散。他一直隨身攜帶,作爲以防萬一的最後手段。
“砰!”木箱被撞得碎裂,林跡就勢倒地翻滾,躲開了左側一人迅疾劈來的短劍。劍風擦着他的臉頰掠過,帶起一陣刺痛。
“找死!”疤臉男冷哼一聲,三人同時撲上,動作快如鬼魅,配合默契,封死了他所有閃避角度。他們沒用威力巨大的戰技或法術,似乎想活捉,或者不想鬧出太大動靜。
就是現在!林跡在翻滾中,用盡全力將手中的藥劑瓶砸向三人中間的地面!同時,精神高度集中,並非引導藥劑效果(他無法遠程引導),而是將“心象”感知全力集中在藥劑瓶碎裂的瞬間,瘋狂“想象”並“相信”其中那混亂、沖突的“致幻”、“刺激”、“安寧”傾向,以最爆裂、最彌漫的方式向四周迸發!
“啪!”藥瓶粉碎,淡藍色夾雜着詭異熒光的霧氣猛地炸開,瞬間籠罩了方圓數米!霧氣帶着刺鼻的草藥與微甜的氣息,吸入一口就讓人頭暈目眩!
“小心!閉氣!”疤臉男反應極快,急退並屏住呼吸。但另外兩人還是吸入了少許。
效果立竿見影,但並非林跡預想的“致幻”。左側那人腳步踉蹌了一下,眼神出現瞬間的迷茫和渙散,攻勢一緩。右側那人卻悶哼一聲,仿佛被無形的錘子砸中腦袋,痛苦地捂住額頭,動作僵硬。而正面的疤臉男,雖然避開了大部分霧氣,但皮膚接觸到霧氣的地方,竟然泛起不正常的紅暈,呼吸微微急促,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狂躁?
藥劑效果發生了未知的偏轉和異變! 對不同的人產生了截然不同的影響!這超出了林跡的預想,但創造了轉瞬即逝的機會!
林跡沒有絲毫猶豫,趁着三人被混亂、短暫影響的刹那,從地上一躍而起,不是沖向巷口(那裏可能還有埋伏),而是沖向側面那堵看起來年久失修、布滿藤蔓的高牆!他早已觀察過,這堵牆後面是一片廢棄的小花園,穿過花園可以繞到另一條主路!
“別讓他跑了!”疤臉男低吼,強忍着不適追來,速度依然極快。
林跡沖到牆下,手腳並用,拼命向上爬!牆壁溼滑,藤蔓脆弱,他爬得並不快。疤臉男已追至牆下,伸手抓向他的腳踝!
就在指尖即將觸及時,林跡猛地一腳蹬在牆上,借力向上竄了一截,同時另一只手抓住了牆頭一塊鬆動的磚石!他不管不顧,用力一拉!
“譁啦——”一塊磚石被他扯下,朝着下方砸落!疤臉男不得不側身閃避。
就這一耽擱,林跡用盡全身力氣,翻上了牆頭,然後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
“砰!”重重摔在花園鬆軟的泥土地上,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但他咬牙忍痛,爬起來就跑!身後傳來疤臉男氣急敗壞的罵聲和翻牆落地的聲音,但距離已經拉開。
林跡不敢回頭,拼命朝着花園另一端、有亮光和嘈雜人聲傳來的方向狂奔!他感覺到背後有勁風襲來,就地一個狼狽的翻滾,一道寒光擦着他的後背飛過,釘在前方的樹幹上,是一把飛刀!
他連滾帶爬,沖出了花園的缺口,眼前豁然開朗——正是中央廣場西側的一條輔路,雖然人流量不如主路,但也有不少學員和遊客往來!
“救命!有人搶劫!”林跡用盡力氣大喊,同時朝着人流最密集的方向沖去!
疤臉男在花園缺口處刹住腳步,看着涌入人流的林跡,眼神陰沉地閃爍了幾下,對身後剛剛趕到的兩個同伴打了個手勢。三人迅速退入花園陰影,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林跡沖入人群,心髒狂跳,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宿舍或實驗室,而是混在人群中,朝着學院執法隊崗哨的方向快速移動,直到看見兩名穿着制式盔甲、正在巡邏的執法隊員,才稍微鬆了口氣,放緩腳步,但依然警惕地觀察着四周。
襲擊者沒有追來。但他們是誰?爲什麼襲擊自己?是爲了材料?還是……發現了什麼?
他摸了摸懷中,那塊灰撲撲的石頭和一小罐墓穴苔粉末還在。引起吊墜共鳴的石頭……不明身份的襲擊者……李斯特導師意味深長的話語……艾文被抹除的慘狀……
種種線索碎片在腦海中翻滾,卻拼湊不出完整的圖景。他只感到一張無形的、充滿惡意的大網,似乎正在緩緩收緊。而自己,就像網中掙扎的飛蟲,剛剛僥幸避開了一次撲擊,但更大的危險,或許已在陰影中醞釀。
他必須盡快返回相對安全的實驗室,將今天遭遇的一切,以及這塊奇怪的石頭,告知李斯特導師。那個看似冷漠的導師,是目前唯一可能提供庇護和答案的人。
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驚懼,林跡整理了一下狼狽的衣衫,朝着煉金主塔的方向,快步走去。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微微顫抖。
裂隙之下,暗流洶涌。而低語,已悄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