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瓔珞得清河崔氏精心培養,琴棋書畫自是必修之課,棋藝雖非頂尖,但在閨閣女子中也算佼佼者,方才更是“贏”了謝臨淵數局,此刻自信心爆棚。
她篤定蘇扶搖一個商賈之女,縱然認得幾個字,懂得撥弄算盤,在這需要深厚底蘊和智慧的棋道上,定然粗鄙不堪。
她就是要讓蘇扶搖在謝臨淵面前,在她最自信的領域,輸得一敗塗地,顏面掃地!
蘇扶搖的目光落在棋盤上那尚未收起的殘局上,黑白棋子交錯,看似激烈,實則破綻百出,尤其是黑棋的幾處退讓,簡直是自斷臂膀,拙劣得令人發笑。
這就是他所謂的“棋場如戰場,身爲主將要對自己的兵負責,怎可對敵人手軟”?
真沒想到,他這個曾將棋盤視作沙盤推演,視每一顆棋子爲麾下將士的大將軍,竟會輕易地敗給眼前這個棋路浮躁的“臭棋簍子”!
原來,他不是不懂退讓,……只是,他所有的原則和堅持,都吝於給予她蘇扶搖罷了。
這個認知,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地捅了一刀,鮮血淋漓。
一股混雜着屈辱憤怒的情緒在她胸中翻涌,折磨的她想放聲尖叫。
可看到崔瓔珞那幸災樂禍的表情後,她竟莫名地冷靜了下來。
既然有人上趕着把臉伸過來找打,那她又何必客氣?
蘇扶搖抬起頭,眸中一片冰封的寒潭,深處卻跳躍着一簇幽暗的火苗。
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不等崔瓔珞繼續炫耀,反而主動出擊:
“略懂一二。觀崔小姐棋風凌厲,想必是此中高手?”
她語氣陰陽,
“不知崔小姐,可有興趣同我對弈?”
“扶搖!”
她話音剛落,謝臨淵便猛地出聲喝止,聲音低沉而急促。
他瞪着那雙深邃的冷眸,看向蘇扶搖的目光裏充滿了顯而易見的警告,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他與她們二人都交過手,太清楚步步爲營的蘇扶搖棋藝高出得不止一點半點。
她現在主動提出對弈,總帶着那麼一絲不善。
謝臨淵不由得出言警告。
可被勝負欲沖昏頭腦的崔瓔珞,完全沒有領會到謝臨淵警告背後的深意。
她內心早已認定蘇扶搖不自量力,是自尋死路。
聽到蘇扶搖主動邀約,她簡直求之不得,立即滿口答應,生怕對方反悔:
“好啊!蘇小姐既有此雅興,瓔珞自當奉陪!”
她故作大方地指着棋盤,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蘇小姐是想執白子,還是黑子?”
那枚黑色的棋子,此刻正被她拈在如蔥白般纖細的指尖把玩,映襯着她得意的笑容,顯得格外刺眼。
蘇扶搖冷冷地掃過那枚黑子,又環視了一圈在場神色各異的衆人——刻薄算計的崔令儀,虛僞挑釁的崔瓔珞,還有那個心虛又強硬的謝臨淵。
她心中冷笑,朗聲開口,聲音清晰而冰冷,如同碎玉投盤:
“黑子吧。”
她微微停頓,目光最終落在謝臨淵瞬間變得難看的臉上,唇角那抹諷刺的弧度加深,一字一句,清晰地補充道:
“這顏色,適合我。”
“畢竟,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都少不了‘黑心肝’的。”
她這話一語雙關,落在那對母子耳中,甚是刺耳。
這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
崔瓔珞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捂着嘴“咯咯”地偷笑起來,肩膀都跟着微微聳動:
“蘇小姐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她語氣裏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主動承認自己“黑心肝”的,果然商賈之女,粗鄙不堪,連罵人都不忘把自己捎帶上!
她沉浸在自己的得意和對蘇扶搖的鄙夷中,全然沒有注意到身旁的謝臨淵和主位上的崔令儀,臉色已經瞬間陰沉了下來。
尤其是謝臨淵,他緊抿着薄唇,下頜線繃得如同堅硬的岩石,那雙深邃的眸子裏翻涌着壓抑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蘇扶搖這話,分明是將他們所有人都罵了進去!
然而,始作俑者蘇扶搖卻仿佛對周遭驟變的氣氛毫無所察。
她已然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如同老僧入定般,將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眼前的棋盤之上。
她執黑子,信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姿態隨意,仿佛只是隨手擺放,並未深思。
崔瓔珞見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輕蔑。
果然是個不懂棋的!
開局如此隨意,毫無章法,看來自己之前是高估她了。
她信心滿滿,幾乎是帶着一種戲耍的心態,落下了自己的白子,仿佛已經看到了蘇扶搖慘敗求饒的模樣。
她按照自己慣常的思路,落子如飛,攻勢看似凌厲。
然而,十幾手過後,她漸漸感覺出不對勁。
蘇扶搖的黑棋看似散亂,實則彼此呼應,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無聲息地收緊,將她看似凶猛的進攻一一化解於無形,反而將她自己的白棋逼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
崔瓔珞的額角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眉頭也越皺越緊。
她試圖突圍,試圖反擊,可每一步都像是撞在了一堵堅不可摧的牆上。
最終,在一片難以置信的死寂中,她發現自己的一條大龍已然被黑棋徹底圍死,回天乏術。
她……她竟然輸了?!
輸給了一個她最瞧不起的商賈女?!
“不算!這局不算!”
崔瓔珞猛地抬起頭,氣得臉頰通紅,眼神凶狠地瞪着一派平靜的蘇扶搖,仿佛對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伸手,“譁啦”一聲將整個棋盤攪得亂七八糟,黑白棋子滾落一地,如同她此刻崩壞的理智,
“我剛才沒注意!重來!必須重來!”
蘇扶搖只是冷眼旁觀着她的失態撒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無得意,也無惱怒。
待她發泄完畢,才淡然開口: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