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裏有了錢,蘇夏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消費。
雖然這具身體需要靜養,但生活質量不能將就。
那個雜物間雖說有了床和被子,但其他的日用品還是一窮二白。
蘇夏揣着陸錚給的一百塊“巨款”,慢悠悠地晃到了軍區服務社。
服務社其實就是那個年代的超市。
雖然商品種類不算多,但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大西北,已經算是最繁華的地方了。
蘇夏一進門,就吸引了無數目光。
畢竟“陸團長的鄉下媳婦”這個名頭,現在比服務社剛到的上海大白兔奶糖還要火爆。
大家都想看看,那個敢跟陸閻王鬧離婚、還能一腳踹飛胖子的女人,到底長什麼樣。
“哎,就是她吧?”
“看着是挺瘦的,不像有力氣的樣子啊。”
“你懂什麼,這就叫人不可貌相。”
周圍的竊竊私語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蘇夏對此充耳不聞。
她徑直走到櫃台前,敲了敲玻璃。
“同志,拿兩條毛巾,一個搪瓷盆。”
“還要一塊香皂,一盒蛤蜊油。”
“對了,那邊的碎花棉布,給我扯六尺。”
售貨員是個年輕的小姑娘,正瞪大眼睛看着蘇夏。
聽到蘇夏一口氣要這麼多東西,她愣了一下。
“同志,你有票嗎?”
“布票和工業券。”
蘇夏動作一頓。
壞了。
她把這茬給忘了。
在這個計劃經濟的年代,有錢沒票也是寸步難行。
陸錚那家夥只給了錢,沒給票。
這是故意的?
還是那個直男根本沒想這麼細?
蘇夏皺了皺眉。
“沒票。”
售貨員一臉爲難。
“沒票可不行啊,這是規定。”
周圍看熱鬧的人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
“看來陸團長也沒那麼在乎她嘛,連票都不給。”
“就是,估計就是給點錢打發叫花子呢。”
就在蘇夏琢磨着要不要回去把陸錚揍一頓逼他交出票的時候。
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
“誰說沒票的?”
“記我賬上!”
衆人回頭。
只見顧明嘴裏叼着根牙籤,雙手插兜走了進來。
他走到櫃台前,從兜裏掏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票證,往桌上一拍。
“布票、糧票、工業券。”
“要啥有啥。”
“給嫂子拿最好的!”
售貨員一看是顧連長,立馬換了副笑臉。
“好嘞!顧連長您稍等!”
蘇夏轉頭看着顧明,挑了挑眉。
“顧連長?”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說吧,有什麼企圖?”
顧明嘿嘿一笑,湊近了點。
“嫂子,瞧您說的。”
“我這是替老陸來送溫暖的。”
“他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粗心大意,也就是個當兵的料,過日子就是個棒槌。”
“他怕你沒票買東西不方便,特意讓我送過來的。”
蘇夏瞥了一眼桌上那堆票。
如果是陸錚讓他送的,那太陽估計得從西邊出來。
不過。
送上門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行。”
“既然是他的一片‘心意’,那我就不客氣了。”
蘇夏轉過身,指着貨架上的東西,開啓了掃貨模式。
“這個,這個,還有那個。”
“那罐麥乳精也要了。”
“還有那個大白兔奶糖,來兩斤。”
顧明在旁邊看得眼皮直跳。
乖乖。
這嫂子花起錢來,比打架還狠啊。
兩斤大白兔?
那可是奢侈品啊!
“嫂子,買這麼多糖……吃得完嗎?”
顧明弱弱地問了一句。
蘇夏拿起一顆糖,剝開糖紙塞進嘴裏。
濃鬱的奶香味瞬間在口腔裏化開。
“補身體。”
“低血糖,得多吃糖。”
她理直氣壯地回了一句。
顧明無言以對。
等蘇夏買完東西,大包小包地提在手裏。
顧明很狗腿地想要幫忙拎。
“嫂子,我幫你送回去?”
蘇夏擺了擺手。
“不用。”
“這點東西還累不着我。”
“你也別跟着我了,回去告訴陸錚。”
“這點小恩小惠,收買不了我。”
“讓他把脖子洗幹淨了,一個月後,離婚協議上籤字。”
說完,她提着幾十斤重的東西,健步如飛地走了。
顧明站在原地,看着蘇夏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嘖。”
“老陸啊老陸。”
“你這次可是遇到對手了。”
“不過……”
顧明低頭看了一眼那張花了不老少錢的賬單。
露出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
“等你看到這張賬單的時候,表情一定很精彩。”
……
回到家屬院。
蘇夏把東西往雜物間一扔。
開始動手改造她的臨時小窩。
先把買來的碎花棉布掛在窗戶上,擋住外面窺探的視線。
又把新買的搪瓷盆擺在架子上。
雖說還是簡陋,但總算有了點生活氣息。
“這櫃子位置不對。”
蘇夏看着那個靠在門口的笨重木櫃。
擋光。
而且看着礙眼。
她試着推了一下。
紋絲不動。
這櫃子是實木的,死沉死沉。
要是換做以前,她一根手指頭就能挑起來。
但現在這副身體,推了兩下就氣喘籲籲。
“嘖。”
“這破身體。”
蘇夏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
有些不爽。
就在這時。
隔壁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接着是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陸錚回來了。
蘇夏眼睛一亮。
現成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她整理了一下頭發,走到門口。
正好看到陸錚手裏拿着作訓帽,正準備進屋。
“喂。”
“前夫哥。”
蘇夏靠在門框上,懶洋洋地喊了一聲。
陸錚的腳步一頓。
背影明顯僵硬了一下。
他轉過身,黑着臉看着蘇夏。
“我不叫喂。”
“也不叫前夫哥。”
“我叫陸錚。”
“行行行,陸大團長。”
蘇夏敷衍地點了點頭。
“幫個忙唄?”
陸錚警惕地看着她。
“幹什麼?”
“該不會又要借錢吧?”
“我是那種人嗎?”
蘇夏翻了個白眼。
“幫我挪個櫃子。”
“太沉了,我搬不動。”
陸錚愣了一下。
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他上下打量了蘇夏一眼,眼神裏帶着幾分嘲諷。
“搬不動?”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昨天一腳踹飛兩百斤胖子的人是誰?”
“今天早上在單杠上做大回環的人又是誰?”
“現在跟我說搬不動一個櫃子?”
“蘇夏。”
“你演戲上癮了?”
面對陸錚的質疑,蘇夏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甚至還捂着胸口,咳了兩聲。
裝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
“此一時彼一時嘛。”
“那是爆發力。”
“爆發完了就虛了。”
“我現在頭暈眼花,四肢無力。”
“你要是不幫我,我就只能去找顧明了。”
“或者去找隔壁的王營長、李連長……”
“聽說他們都很樂意幫助軍屬。”
陸錚的臉瞬間黑了。
這女人。
是在威脅他?
找別的男人幫忙?
還要找一圈?
她是生怕這大院裏的流言蜚語還不夠多嗎?
“閉嘴。”
陸錚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他把帽子往腋下一夾,大步走進了蘇夏的雜物間。
一進屋。
他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奶糖味。
還有硫磺皂的清香。
原本灰撲撲的雜物間,被她這麼一收拾,竟然多了一絲溫馨的感覺。
窗戶上掛着碎花布。
桌上擺着幾個紅富士蘋果。
這女人,倒是挺會享受。
“哪個?”
陸錚問道。
“那個。”
蘇夏指了指門口的大木櫃。
“幫我搬到床對面去。”
陸錚走過去,試了一下分量。
確實挺沉。
但也只是對他來說稍微有點分量而已。
他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
雙手扣住櫃子邊緣。
“起。”
一聲低喝。
那個在蘇夏手裏紋絲不動的櫃子,被他輕輕鬆鬆地抱了起來。
就像是抱一團棉花。
陸錚抱着櫃子,穩穩當當地走到床對面。
“放這?”
“往左一點。”
蘇夏像個監工一樣指揮着。
“再往裏一點。”
“對對對,就這裏。”
陸錚把櫃子放下。
大氣都沒喘一口。
“好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準備走人。
“謝了啊。”
蘇夏笑眯眯地遞過來一顆大白兔奶糖。
“辛苦費。”
陸錚看着那顆糖。
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我不吃糖。”
“那是小孩子吃的。”
“切。”
蘇夏撇了撇嘴,自己剝開吃了。
“不吃拉倒。”
“不懂生活的男人。”
陸錚看着她鼓起的腮幫子,像只偷吃的倉鼠。
心裏的火氣莫名消散了一些。
“還有事嗎?”
“沒事我走了。”
“等等。”
蘇夏叫住了他。
她指了指房頂。
“那個燈泡好像壞了。”
“一閃一閃的。”
“你順便幫我換一下唄?”
陸錚深吸了一口氣。
“蘇夏。”
“我是團長。”
“不是你的勤務兵。”
“也不是你的維修工。”
蘇夏眨了眨眼,一臉無辜。
“可是政委說了。”
“這一個月,我們要像正常夫妻一樣相處。”
“正常夫妻,丈夫難道不應該幫妻子換燈泡嗎?”
“還是說……”
她故意拖長了音調。
“陸團長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這就是你作爲全軍區最強男人的實力?”
激將法。
很低級。
但對陸錚很管用。
尤其是涉及到“男人實力”這方面。
陸錚冷笑一聲。
“燈泡在哪?”
蘇夏指了指桌上新買的燈泡。
“那兒。”
陸錚拿起燈泡,看了看高度。
這房子層高有點高。
沒梯子。
“有凳子嗎?”
“沒有。”
蘇夏攤了攤手。
“只有一個小馬扎。”
那小馬扎太矮了,根本夠不着。
陸錚看了一眼旁邊的桌子。
那桌子看着也不太結實,三條腿都在晃。
“算了。”
陸錚把燈泡放在一邊。
他看了一眼蘇夏。
“你過來。”
蘇夏警惕地後退一步。
“幹嘛?”
“想打架?”
陸錚翻了個白眼。
“抱你上去。”
“你換。”
蘇夏愣住了。
抱她?
上去?
這劇情走向是不是有點不對?
“咳……”
蘇夏難得老臉一紅。
“那個……不用這麼拼吧?”
“我們可以去借個梯子。”
“麻煩。”
陸錚是個行動派。
他懶得去後勤部折騰。
而且他也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在給這個女人修房子。
傳出去像什麼話。
“快點。”
陸錚催促道。
“還是說,你怕了?”
這次輪到他用激將法了。
蘇夏是誰?
末世女霸王。
怕?
她的字典裏就沒有這個字。
“誰怕誰啊。”
蘇夏把手裏的糖紙一扔。
大步走到陸錚面前。
“來吧。”
“抱不動可別哭。”
陸錚看着她那細得像柳條一樣的腰。
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就你這點分量。”
“我一只手能舉兩個。”
說完。
他半蹲下身子,雙手箍住蘇夏的大腿。
“抓穩了。”
話音未落。
蘇夏只覺得身體一輕。
整個人騰空而起。
陸錚就像舉小孩子一樣,輕輕鬆鬆把她舉了起來。
讓他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騎大馬?
蘇夏有些懵。
這姿勢……是不是太羞恥了一點?
她的腿夾着陸錚的脖子。
手不得不扶住他的腦袋保持平衡。
掌心下是他硬茬茬的短發,扎得手心有點癢。
而且。
這個距離。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陸錚身上散發出來的熱量。
燙人。
“換。”
下面的陸錚悶聲說道。
聲音有點緊。
他也沒想到。
這個看似瘦弱的女人,身上竟然這麼軟。
大腿內側溫熱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布料傳過來。
貼在他的脖頸和臉側。
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奶香味。
那是她剛才吃的大白兔奶糖的味道。
陸錚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他後悔了。
他不該圖省事。
這簡直是在受刑。
“哦……哦。”
蘇夏回過神來。
趕緊伸手去擰那個壞掉的燈泡。
因爲姿勢的原因,她不得不稍微動了一下。
這一動。
下面的陸錚渾身一僵。
“別亂動!”
陸錚咬着牙低吼了一聲。
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蘇夏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好像蹭到了不該蹭的地方。
哪怕是臉皮厚如城牆的她,此刻也不免有些尷尬。
“凶什麼凶。”
“馬上就好。”
蘇夏手忙腳亂地把壞燈泡擰下來,換上新的。
“好了!”
“放我下來!”
陸錚如釋重負。
但他並沒有把蘇夏直接扔下來。
而是慢慢蹲下身,讓她穩穩地落地。
動作雖然僵硬,但還算紳士。
雙腳一落地。
蘇夏立刻跳開兩步。
兩人之間的空氣有些凝固。
曖昧因子在狹小的空間裏瘋狂發酵。
陸錚的耳朵尖紅得像是要滴血。
他看都不敢看蘇夏一眼。
“燈換好了。”
“櫃子也搬了。”
“沒事別煩我。”
說完。
他轉身就往外走。
腳步急促,甚至有點踉蹌。
就在他快要出門的時候。
蘇夏忽然喊了一聲:
“哎!”
陸錚停下腳步,沒回頭。
“幹什麼?”
蘇夏看着他紅透了的後頸,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逗起來真有意思。
“那個……”
“陸團長。”
“你的頭發有點扎人。”
“下次記得用點護發素。”
陸錚的身影晃了一下。
差點絆倒在門檻上。
“蘇夏!”
他回頭,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給我閉嘴!”
然後。
“砰”的一聲。
門被狠狠摔上。
蘇夏站在原地,聽着隔壁傳來的關門聲。
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哈……”
“真是個純情的小野貓。”
她剝開第二顆大白兔奶糖,塞進嘴裏。
甜。
真甜。
“看來這一個月的同居生活。”
“比我想象中還要有趣啊。”
蘇夏看着頭頂那盞亮堂堂的燈泡。
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
而被“調戲”了的陸錚。
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房間裏。
手裏端着一杯涼白開,一口氣灌了下去。
卻怎麼也澆不滅心頭那股子火。
他的脖子上,似乎還殘留着她大腿的溫度。
還有那一股揮之不去的奶香味。
“妖精。”
陸錚低聲罵了一句。
他看着牆壁。
仿佛能透過牆壁看到隔壁那個笑得一臉得意的女人。
“一個月。”
“我一定要堅持住。”
“絕對不能被這個女妖精給破了功。”
陸錚握緊了拳頭。
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
只是。
看着鏡子裏那個滿臉通紅的自己。
他忽然覺得。
這一個月的“防守戰”。
恐怕比他打過的任何一場仗都要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