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雲市刑偵支隊,會議室的白板上貼滿了照片。
左邊是一片焦黑的廢墟,隱約能辨認出是個廚房,旁邊標注着“幸福小區煤氣爆炸案”;右邊是一地璀璨卻染血的水晶碎片,標注着“大都會酒店吊燈墜落案”。
兩條紅線,從這兩組慘烈的現場照片延伸出來,最終匯聚到了中間那個男人的大頭照上——陸燼。
蘇青禾抱着手臂站在白板前,眉頭鎖得死緊,像是個解不開的死結。她已經盯着這張照片看了整整一個小時,連手裏的咖啡涼透了都沒察覺。
“蘇隊,結案報告都在這兒了。”
小李推門進來,把兩份厚厚的文件往桌上一扔,語氣裏透着股無奈的疲憊,“技術科那邊熬了個通宵,結論跟之前一樣:全是意外。”
他隨手翻開一份報告指點着:“吳老三那個,燃氣膠管嚴重老化,龜裂紋都趕上老樹皮了,加上廚房通風不暢,一點火星子就炸,這就是典型的安全意識淡薄引發的慘劇。至於那個王大狀……更倒黴,吊燈的主掛鉤內部有個鑄造砂眼,金屬疲勞度到了臨界點,正好趕上音響震動,‘咔嚓’一下,人沒了。”
蘇青禾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些充滿了專業術語的報告。
數據完美,邏輯閉環,無懈可擊。
如果單看任何一起,這確實就是那種倒黴透頂的意外。可當這兩起案子在短短兩天內接連發生,而且死者一個是作僞證的鄰居,一個是顛倒黑白的律師……
這概率比買彩票中頭獎還低!
“小李,你信命嗎?”蘇青禾突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啊?命?”小李愣了一下,撓撓頭,“幹咱們這行的,信命不如信證據吧?雖然這事兒確實巧得有點邪乎,像是老天爺開了眼替陸燼報仇似的,但……陸燼人在監獄裏蹲着呢,24小時監控,連只蒼蠅都飛不出來,他能幹啥?難不成他還能遠程做法?”
“他不信做法,他信化學。”
蘇青禾轉過身,手指重重地點在陸燼的照片上,那雙銳利的眸子裏閃爍着獵人般的直覺,“我也看過他的檔案,海雲大學最年輕的化學教授,主攻高分子材料和微觀反應動力學。這種人的腦子裏裝的不是神鬼,是公式。”
她抓起外套披在身上,雷厲風行地往外走,“備車,去第三監獄。”
“哎?蘇隊,你去幹嘛?這案子不是都定性了嗎?”小李追在後面喊。
“去見見那位‘天選之子’。”蘇青禾頭也不回,“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老天爺開了眼,還是有人在扮鬼神。”
……
海雲第三監獄,七監區704號牢房。
午後的陽光透過鐵窗柵欄,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犯人們大多在午睡,呼嚕聲此起彼伏,偶爾夾雜着幾句含糊不清的夢話。
陸燼坐在床沿,神情專注得像是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實驗。
他的膝蓋上攤着一張皺巴巴的錫紙——那是從香煙盒裏拆出來的。手裏捏着一管快用完的鋁皮牙膏,正用磨尖的牙刷柄,一點一點地刮着牙膏皮內壁的鋁粉。
動作輕柔,細膩,極具耐心。
旁邊放着半瓶藍色的潔廁靈,那是他用一包方便面跟負責衛生的犯人換來的。
“鋁粉,加上稀鹽酸……”
陸燼在心裏默默推演着反應式。雖然潔廁靈裏的鹽酸濃度很低,雜質很多,但只要提純得當,配合上鋁粉,就能制備出足夠分量的氫氣。
在這個封閉的牢籠裏,氫氣不僅能用來做某種微型爆破裝置,更關鍵的是,如果在密閉容器裏混合適量的氧氣……
那就是一顆威力驚人的手雷。
當然,他現在不需要炸監獄。這只是爲了防身。
趙家死了兩個爪牙,接下來肯定會狗急跳牆。那個所謂的“意外”雖然能騙過大衆,但絕對騙不過趙泰那種驚弓之鳥,更騙不過警局裏那個直覺敏銳的女瘋子。
“蘇青禾……”
陸燼念叨着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將刮好的鋁粉小心翼翼地收集進一個小藥瓶裏,然後把牙膏皮揉成一團,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如果沒算錯時間,她該來了。
“9527!陸燼!”
果然,走廊盡頭傳來了獄警沉重的腳步聲和喊話聲,“有人提審!出來!”
陸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囚服的衣領。他站起身,對着鏡子裏的自己露出了一個儒雅隨和的微笑,仿佛他要去赴的不是一場審訊,而是一場老友的下午茶。
……
探視室。
厚重的防彈玻璃將空間一分爲二。一邊是自由,一邊是囚籠。
蘇青禾坐在椅子上,那雙平日裏總是帶着三分英氣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死死地盯着對面那扇鐵門。她手邊的煙灰缸裏已經按滅了兩根煙蒂。
“哐當。”
鐵門打開,陸燼被獄警帶了進來,坐在了玻璃對面。
他看起來氣色不錯,甚至比入獄那天還要好些。那副金絲眼鏡雖然不在了,但他推鼻梁的動作依然習慣成自然,帶着一種令人火大的書卷氣。
陸燼拿起話筒,看着蘇青禾,語氣溫和得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蘇警官,又見面了。這次是爲了什麼?如果是爲了普法教育,我建議換個時間,畢竟監獄的夥食不怎麼樣,我正準備去搶個饅頭。”
蘇青禾沒有笑。她拿起話筒,身體前傾,整個人像是一張拉滿的弓,眼神銳利得像是要刺穿陸燼的靈魂。
她把兩張照片“啪”地一聲拍在玻璃上。
一張是吳老三被炸飛的廢墟,一張是王大狀被砸扁的肉泥。
“陸燼,別裝了。”
蘇青禾的聲音冷冽如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昨天下午,你鄰居吳老三一家三口死於煤氣爆炸,屍骨無存。昨晚,你的辯護律師王大狀在宴會上被吊燈砸死,當場斃命。”
她死死盯着陸燼的眼睛,試圖捕捉到那一瞬間的慌亂或者得意,“兩天,死了兩個害你入獄的關鍵人物。警方已經定性爲意外,但我知道,這世上沒有這麼巧的意外。”
陸燼看着貼在玻璃上的照片。
他的目光在吳老三那張模糊不清的焦屍照片上停留了一秒,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但轉瞬即逝。
他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那是影帝級別的表演。
“死了?”
陸燼微微皺眉,語氣中帶着三分錯愕,七分惋惜,“真是……太不幸了。吳老三雖然作了僞證,但他做的紅燒肉確實一絕。至於王律師,雖然職業道德有虧,但畢竟也是個生命。”
他說着,甚至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看來老天爺確實看不過去了,這報應來得有點急啊。”
“陸燼!”
蘇青禾被他這種雲淡風輕的態度激怒了,猛地一拳砸在隔音玻璃上,“你少跟我在這兒陰陽怪氣!我知道是你!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在監獄裏辦到的,但我一定會查出來!只要讓我找到一點點人爲的痕跡,哪怕是一個指紋,我也要把你釘死在恥辱柱上!”
面對暴怒的女警官,陸燼只是平靜地向後靠了靠,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
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從容與高傲,讓他在氣場上瞬間反客爲主。
“蘇警官,身爲執法者,你要講證據。”
陸燼微微前傾,那雙深邃的眼睛隔着玻璃,仿佛看穿了蘇青禾內心深處的無力感,“你說是我做的?證據呢?我在坐牢,我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連技術科都說是意外,你憑什麼說是謀殺?”
他頓了頓,嘴角那抹儒雅的笑容漸漸變得冰冷,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惡魔在低語:
“還是說……蘇警官,其實你心裏也清楚,這兩個人該死?你這麼生氣,不是因爲他們死了,而是因爲……你發現你所謂的正義,根本審判不了真正的罪惡,只能靠這種‘意外’來維持那可憐的平衡?”
“你閉嘴!”蘇青禾臉色慘白,像是被戳中了痛處。
“陸教授,”她深吸一口氣,強行穩住心神,隔着玻璃死死盯着這個危險的男人,“外面死了兩個人,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甚至……很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