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院裏傳來郭大娘洪亮的喊聲:“小南!虎子!吃飯了!”
門被打開,虎子走了出來,“娘,耳朵都讓你喊聾了。”
“你個死皮孩子,趕緊打水,給幾個同志洗洗手。”
“哦!” 虎子應着,眼睛卻突然亮了,端着水快步湊到紀學兵身邊,
指着他的衣服說道,“叔叔,你是個幹部吧?幹部的衣服都是四個口袋的!我聽我們村當兵的大頭說過。”
紀學兵被孩子的熱情逗笑,彎下腰揉了揉他的頭發:“是嗎?看來你也想當兵啊。”
“想!特別想!” 虎子用力點頭,眼睛亮得像星星,“叔叔,你看我以後能當兵不?”
“你呀,先把書念好再說。” 紀學兵笑着打趣,“部隊可不招文盲,等你學會了知識,才能當個好兵,保家衛國。”
虎子一聽,立馬噘起嘴,耷拉着腦袋:“知道了......” 那模樣逗得院裏的人都笑了。
這時,白曉楠也走了過來,對着郭大娘輕聲說:“嬸子,我來幫你端飯吧,人多手快。”
郭大娘連忙擺手,把她往凳子上引:“可別可別!飯剛出鍋燙得很,萬一燙着你怎麼辦?你就坐着歇着,等着吃就成!”
這可是大官家的閨女,來村裏暫住時,人家還特意給了五塊錢,哪能讓她幹粗活。
紀學兵正搬着凳子,心裏好奇剛才聽到的那番通透話,到底是出自什麼樣的姑娘之口。
等他抬頭看見走過來的白曉楠,瞬間就愣在了原地。
姑娘扎着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發尾輕輕垂在肩頭,幾縷碎發被風吹得貼在臉頰邊,襯得皮膚雪白,
眉梢微微上揚,像畫上去的柳葉似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裏的黑葡萄,透着股靈氣勁兒,
站在夕陽下,像株迎着光的向日葵,和簡陋的環境格格不入。
紀學兵手裏還攥着凳子腿,指節都悄悄用了力,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見過不少模樣周正的姑娘,軍區裏的女兵英姿颯爽,家鄉的鄰家女孩溫柔靦腆,
可從沒像此刻這樣,只一眼,心就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連帶着耳根都悄悄熱了起來。
紀學兵突然覺得自己有點丟人,連忙鬆開凳子,往前邁了半步,語氣比平時溫和了不少,
甚至帶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局促:“同志你好,我叫紀學兵,是軍區的連長,聽說你也是軍屬。”
白曉楠點了點頭,淡淡的說道,“你好,我叫白小南,是軍屬,來這裏借住幾天。”
紀學兵很想問問是誰家的軍屬,他也好打聽,可是又覺得自己太唐突,
陳鬆年坐在一旁,把兩人的反應看在眼裏,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故意開口,
“白同志,看着年紀不大,卻有不一樣的見識,難得啊。”
白曉楠雖然不知道老者身份,但肯定不可能是個老百姓,只謙虛的說道,
“您過獎了,我就是隨口說說,以前在上學時,老師也常說,知識能幫人解決難處。”
虎子端着洗手的水盆過來,湊到兩人中間,“老爺爺,還有叔叔們,洗手吧。”
紀學兵本來想在說幾句,被虎子打斷了話,只能悻悻的去洗手了。
虎子瞥了一眼紀學兵,自從小南姐來了他們家,村裏的那些小夥子們天天往他們家湊,一個兩個不安好心,
這個叔叔看小南姐姐的眼神和他們差不多,都不安好心。
郭大民連忙招呼着大家吃飯,“來快坐坐坐,莊稼人沒什麼好吃的,玉米面是我們自己磨的,大家都一人喝一碗,”
紀學兵連忙擺手,“這可要不得,我們不能拿老百姓的一針一線,我們光吃餅就行了,”
“這怎麼行?軍民一家親,而且這點玉米面又不值什麼錢?”
紀學兵想了想,從兜裏面掏出了兩斤糧票,放在桌上,“那就麻煩郭支書了。”
郭大民也知道,拗不過這些當兵的,就收下了糧票。
紀學兵偷偷觀察着白曉楠,發現她舉止優雅,一看就知道家教不錯。
陳鬆年看了看紀學兵,又瞅了瞅那個姑娘,人家好像沒那個意思,
想了想不妨幫他一把,畢竟一路上沒少麻煩別人。
吃完了飯,陳鬆年說道,“白同志,不知道你是哪家的,老頭子準備去軍區研究院,以後說不定還有見面的機會。”
白曉楠想了想,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強,“我繼父是258團的團政委郝建國。”
陳鬆年點了點頭,“好啊,白同志,老頭子叫陳鬆年,要去軍區研究院工作,希望還有機會見到你。”
白曉楠也露出了善意的微笑,“陳爺爺,能進研究院的人都是這個。”
陳鬆年看到女孩豎起的大拇指,樂的哈哈笑了起來,這小丫頭有點意思。
—— ——
另一邊,軍區大樓的辦公室裏,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深色的木質辦公桌後,孫副師長手指捏着厚厚一疊調查報告,眉頭擰成深深的 “川” 字,
目光掃過紙上的字跡,臉色越來越沉。
“這就是你們交上來的調查報告?” 他把報告往桌上一摔,紙張散落開來,
“土豆發芽中毒?”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拍桌子,
“你們給一個待審的政委開小灶,這話傳出去,誰會信?!”
站在桌前的兩個幹事嚇得身子一縮,其中一個連忙上前半步,聲音帶着幾分慌亂:“孫副師長,真的是這樣子!
我已經反復調查過了, 那天勤務兵去大食堂打飯晚了,只剩下些涼粥,
才去小食堂找了點熱菜,哪成想那土豆是前幾天剩下的,發了芽沒看出來......”
“沒看出來?” 孫副師長重重冷哼一聲,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小食堂的食材每天都要檢查,怎麼偏偏給郝建國的就出了問題?
你們在底下有什麼小動作,別以爲我老糊塗了,什麼都不知道!”
“不敢!不敢!” 兩個幹事連忙擺手,額頭滲出細汗,
“我們都是按規矩辦事,絕不敢徇私舞弊,真的是意外......”
孫副師長沒再聽他們辯解,揮了揮手,語氣裏滿是不耐:“行了,把報告拿走重新查!
要是再拿這種漏洞百出的東西來糊弄我,你們自己去紀檢處報到!”
兩個幹事如蒙大赦,慌忙收拾好報告,躬身退了出去。
辦公室的門剛關上,孫副市長端起桌上的大茶缸抿了一口,茶水早就涼透了,苦澀的味道順着喉嚨往下滑。
他重重嘆了口氣,他知道不管怎麼調查,估計都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老孫啊,這事別急,肯定能查清楚的。”李參謀在旁邊勸道。
“哼,全軍十八個師,幾十萬人,一個小小的團政委又有誰會放在心上,我要不上點心,郝建國的軍旅生涯估計就到頭了。”
他揉了揉眉心,繼續問道,“郝政委現在怎麼樣了?脫離生命危險了嗎?”
“剛從醫院那邊得到消息,已經脫離危險了,就是身子還虛,得好好養着。”
“那就好,我就怕有人借着這個事做文章,把水攪得更渾。安市那邊調查的人,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電報裏說,明天一早就到。只要他們把調查結果帶回來,證明郝政委是清白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孫副師長點了點頭,又喝了口涼茶,心裏卻依舊沉甸甸的,
“但願如此吧,郝建國是個好同志,可不能讓他受了冤枉,還落得個畏罪自殺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