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殘脈
裂縫裏逼仄得很,只能容一人側身挪動。岩壁溼滑冰涼,長滿了滑膩膩的苔蘚,那股從深處涌上來的、混合着淡淡硫磺味的暗紅光線,成了我們唯一的方向指引。光線很弱,勉強能看清腳下尺許範圍,四周是無邊的、仿佛能吞噬聲音的黑暗。
王五跟在我身後,呼吸粗重,帶着壓抑不住的恐懼。“林、林師兄,這底下……到底是什麼地方?咱們還能出去嗎?”
“不知道。”我實話實說,手裏的破鎬頭橫在胸前,既是工具,也是武器,“但待在原地更死路一條。往下走,看看光源是什麼。小心腳下,這路滑。”
越往下,坡度越陡,空氣也漸漸發生了變化。陰冷依舊,但那股令人作嘔的怨煞之氣卻在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幹燥的灼熱感,以及越來越濃的硫磺和金屬氧化物氣味。暗紅的光線也變得更加明亮、穩定,甚至能看到岩壁上開始出現一些晶簇狀的反光物,顏色暗紅或赤金,像是某種金屬礦物,但又蘊含着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火屬性能量波動!
“這是……‘地火精金’的伴生礦?還是‘赤炎晶’的碎屑?”我心中驚疑。這兩種都是不錯的火屬性煉器材料,雖然品階不高,但出現在這陰煞之地深處,顯得格外詭異。而且,這些礦物似乎被某種力量長期“淬煉”過,雜質很少。
又往下挪了大約一刻鍾,裂縫突然到了盡頭。前方豁然開朗,竟是一個天然形成的、約有四五丈見方的地下洞窟!
洞窟中央,景象令人震撼——一條寬約尺許、長約兩三丈的暗紅色岩漿溪流,正緩緩流淌!岩漿並非普通火山熔岩那種熾亮橘紅,而是深沉如血的暗紅,表面凝結着一層黑色的硬殼,不時有氣泡從深處冒起,撐破硬殼,噴出一小股灼熱的硫磺氣息和暗紅火花。正是這條詭異的“岩漿溪”,提供了洞窟裏主要的光源和熱量。
但這並非自然形成的岩漿!我凝神“觀氣”,發現這溪流中流淌的,與其說是液態岩石,不如說是高度凝聚、性質卻趨於惰性的地火精華,其中還混雜了大量被煉化提純後的金屬物質(那些暗紅、赤金的礦物來源)。它更像是……一條被人工引導、約束、並用來淬煉材料的“地火渠”!只是如今失去了完善的控制,地火精華變得不穩定、惰性化,但依然保留了部分淬煉特性。
洞窟的一側岩壁,被人工開鑿過,形成了一個簡陋的石室。石室門口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架碎片和鏽蝕得不成樣子的金屬工具殘骸。石室內,靠牆有一個石台,台上似乎放着什麼東西,蒙着厚厚的灰塵。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洞窟另一側,靠近地火渠的岩壁上,有一個明顯的、規整的方形凹陷,凹陷內壁刻滿了密密麻麻、比我之前在裂縫裏看到的更加復雜、精細的符文!這些符文大多已經黯淡無光,但仍有少數幾個關鍵節點,在下方地火渠熱力的微微蒸騰下,偶爾閃過一絲極微弱的靈光。凹陷中心,有一個拳頭大小、深不見底的黑洞,絲絲縷縷更加精純、但也更加暴烈的火毒之氣,正從這個黑洞中緩緩滲漏出來,大部分被地火渠吸收同化,少部分則散逸到洞窟中,與陰寒之氣結合,形成了我們在礦道裏遇到的那種變異火毒。
“封印……或者說是‘泄壓閥’和‘過濾口’!”我瞬間明白了。古代修士在這裏利用地火煉器,他們修建了這個洞窟,用這條“地火渠”來穩定和利用地火精華。岩壁上那個符文凹陷,應該是一個控制地火靈脈出口、並過濾其中狂暴火毒的高級陣法核心!但後來陣法可能因爲災難或年久失修而損毀,失去了大部分約束和淨化能力,只剩下最基本的“泄壓”和微弱“過濾”功能,導致精純地火變得惰性,而狂暴火毒則持續泄漏。
王五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尤其是那條緩緩流淌的暗紅岩漿溪,讓他既恐懼又莫名地感到一絲燥熱。“這……這裏有人住過?這些人……後來呢?”
“要麼死了,要麼走了。”我走向那個石室,“災難可能很突然,他們沒來得及帶走所有東西。”
石室內很簡陋。石台上,放着一本幾乎要化灰的獸皮冊子,旁邊是一個巴掌大小、非金非玉、布滿灰塵的黑色羅盤,羅盤中央的指針已經鏽死。石台下方,倒着一具幾乎完全朽爛、與塵土融爲一體的骨骸,骨骸姿勢蜷縮,似乎死前很痛苦。
我小心翼翼,用鎬頭尖輕輕拂去獸皮冊子上的灰塵。冊子封皮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但內頁還有一些勉強能辨認的圖文。圖文記載的是一種叫做《地火鍛金訣》的粗淺煉器法門,以及一些關於如何利用此處地火渠淬煉低階金屬、如何維護那個“控火泄毒陣”的要點。文字古樸晦澀,但結合圖畫,我大概能看懂——這是一個古代小宗門或散修群體的低階煉器作坊!
冊子最後幾頁,字跡倉促潦草,充滿了驚恐:“地脈劇震,陰煞倒灌,火毒失控……陣法崩壞在即……守不住了……師父和幾位師兄去加固核心,命我攜帶‘定火盤’與法訣撤離……可我……逃不掉了……陰煞入體,火毒焚心……後來者若至,切記,核心陣眼‘離位’之石已裂,切莫妄動……否則地火暴走,煞毒齊發,此地方圓盡成死域……”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看來,當年這裏的災難,是地脈變動(可能是地震)引動了地下深處的陰煞之氣倒灌,與地火靈脈沖突,導致控火陣法核心受損,火毒失控泄漏。守在這裏的低階弟子沒能逃出去。
“定火盤”?我看向石台上那個黑色羅盤。這應該就是冊子裏提到,用來輔助穩定地火、甚至可能在一定程度內調節那個控火陣法的法器!只是不知道過了多少歲月,是否還能用。
而“核心陣眼‘離位’之石已裂”,指的就是岩壁上那個符文凹陷!那是整個地火靈脈控制體系的最薄弱、最危險的關鍵點!
王五也湊過來看,他雖然識字不多,但結合圖畫和我的低語,也明白了大概,臉色更加蒼白:“林師兄,這地方……這麼危險?咱們……咱們還是想辦法原路回去吧?”
“原路?”我苦笑,“外面有‘老陰煞’守着,上面是塌方死路。這裏雖然危險,但至少暫時安全,還有……” 我目光落在那些暗紅色的礦物晶簇和緩緩流淌的地火渠上,“還有一點機緣。”
“機緣?”
“對。”我指着地火渠,“這渠裏的‘地火精華’雖然惰性化了,但對淬煉身體、尤其是抵抗陰寒邪氣,可能有點用。那些礦物碎屑,也蘊含精純火金之氣,或許能用來修補咱們的破鎬頭,甚至……” 我看向那個黑色羅盤,“試試這‘定火盤’。”
我小心地拿起那個黑色羅盤。入手沉重冰涼,表面灰塵拂去後,露出暗沉啞光的質地,上面刻着更加復雜精細的方位刻度與火焰雲紋,中心鏽死的指針下,似乎有一個小小的凹槽。我嚐試着注入一絲微弱的靈氣——毫無反應。也是,不知道多少年了,裏面就算有靈力也早就消散了。
但我忽然想起,之前在寒磣谷丹爐前,我是用精血激發了古代刻痕!這羅盤既然是法器,或許也認這個?雖然冒險,但值得一試。我用指甲在之前咬破的指尖傷口上又擠出一滴血,滴在羅盤中央的凹槽裏。
血液滲入凹槽,羅盤依舊毫無動靜。就在我失望時,羅盤表面那些火焰雲紋,突然極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快得像是幻覺!緊接着,羅盤本身似乎……吸收了一絲從旁邊地火渠散發出來的、極其稀薄的熱力?
有門兒!這羅盤沒完全壞!它需要能量,而且是火屬性能量來激活!地火渠散發出的惰性地火精華熱力,恰好能提供一點!
我心頭一喜,小心地將羅盤靠近地火渠。隨着距離拉近,羅盤吸收熱力的速度似乎快了一點點,表面的溫度也從冰涼變得微溫。等了約莫半盞茶功夫,羅盤中央那鏽死的指針,竟然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抖動了一下!
雖然距離真正“激活”還差得遠,但這證明了我的思路可行!這“定火盤”在漫長歲月後,依然保留了一絲“活性”,只要有持續穩定的火屬性能量溫養,或許真能恢復一點功用!哪怕只能稍微穩定一下這裏的環境,或者給我們一點指引,都是天大的幫助!
同時,我也意識到,我和王五暫時有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落腳點。這裏有光,有熱(雖然伴隨着危險),有水源(凝結的水滴),還有一些可能利用的資源。
“王師兄,咱們暫時在這裏落腳。”我做出決定,“一邊想辦法恢復點力氣,一邊研究怎麼利用這裏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尋找其他可能的出路。這石室主人當年是煉器學徒,這裏或許有我們沒發現的通風口或者備用的、更安全的通道。”
王五雖然害怕,但也知道這是唯一選擇,用力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根據自身生物鍾和地火渠光暗的微弱變化估算時間),我們就在這古代煉器洞窟裏安頓下來。
我先是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一些地火渠邊緣凝結的、相對穩定的暗紅色礦物晶屑,用石頭砸碎磨細。然後,我嚐試着將一點點這礦物粉末,混合着洞窟裏找到的、某種粘性較強的泥土,塗抹在我們那兩把破鎬頭的豁口和裂縫處。接着,我極其小心地用鎬頭尖端,從地火渠表面那層黑色硬殼下,引出一絲比頭發還細的、穩定的暗紅熱流(類似於焊槍),緩緩灼燒塗抹了礦粉的鎬頭破損處。
“嗤……”
微弱的灼燒聲中,礦粉在熱流下融化,與鎬頭本身的劣質靈鐵緩緩結合。雖然手法粗糙,材料低劣,但竟然真的讓鎬頭的豁口被填補了一部分,整體結實了不少,甚至隱隱帶上一絲微弱的火金之氣,對挖掘堅硬的礦岩或許能有點幫助。
王五看得目瞪口呆:“林師兄,你……你還會煉器?”
“哪會,瞎搞。”我抹了把汗,“這地火渠的熱力溫和穩定,正好用來做這個。可惜咱們沒正經材料,也沒錘子模具,只能修修補補。”
除了修補工具,我還嚐試引導王五,一起利用地火渠散發的溫和熱力(避開那些偶爾噴發的火毒氣泡)來烘烤身體,驅散侵入骨髓的陰寒之氣。雖然效果緩慢,但確實讓我們感覺身體暖和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樣從骨頭縫裏冒涼氣。我也將那本《地火鍛金訣》裏關於利用地火淬體、固本培元的粗淺法門(更像是工匠的保健操)教給王五,配合呼吸,多少能吸收一絲絲精純的火元力,對抗環境中的陰煞。
最重要的,是那個“定火盤”。我把它放在離地火渠最佳的位置,讓它持續吸收微薄熱力。幾天下來,羅盤的指針已經可以隨着我手的輕微轉動而出現一點點偏轉了,雖然幅度很小,但證明它在緩慢恢復。我研究着羅盤上的刻度,嚐試理解其指向。它似乎不僅僅是指南針,更可能能感應地火靈脈的流向、強度,乃至周圍火屬性能量的分布!
在一次嚐試中,我手持微微溫熱的羅盤,在洞窟裏慢慢走動。當走到石室後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時,羅盤的指針突然明顯地跳動了一下,指向岩壁!
這裏有異常!
我和王五立刻仔細檢查那塊岩壁。表面看與其他地方無異,但用手敲擊,聲音略顯空洞!我用修補過的鎬頭小心撬開邊緣鬆動的石塊,後面竟然露出一個狹窄的、人工開鑿的甬道入口!入口處同樣有模糊的刻痕,似乎是加固和隱匿的陣法,只是早已失效。
新的通道!可能是當年煉器學徒們通往其他區域,或者……緊急逃生的通道!
希望重新燃起。但我們沒有立刻進入。一是需要準備,二是需要恢復更多體力和弄清這“定火盤”更多的用法。
就在我們以爲能在這相對“安全”的洞窟裏爭取到更多時間時,危機,卻從我們來的方向,悄然逼近。
那天,我和王五正在研究甬道入口的刻痕,忽然,從我們爬下來的那條裂縫深處,隱約傳來了人聲和金屬敲擊岩壁的聲音!
有人下來了!而且不止一個!聽動靜,似乎還在清理堵塞的裂縫!
“是孫監工的人?!他們找下來了?!”王五嚇得面無人色。
我也心頭一緊。孫監工果然不死心!是覺得我們死了要確認,還是……猜到了我們可能發現什麼,想要滅口並奪取可能存在的“遺寶”?
“快!把東西收好!進甬道!”我當機立斷,迅速將石台上的獸皮冊子殘頁小心收起,抓起那已經恢復一絲靈性的“定火盤”,拉着王五,鑽進了新發現的狹窄甬道,並從裏面用碎石盡可能堵住入口。
黑暗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後方,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
剛得的喘息之機,轉眼又被打破。這古代遺跡,既是庇護所,也成了新的囚籠和戰場。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