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博峰推開門時,合租屋裏一片寂靜。
這不對。往常這個點,王歡要麼在廚房裏忙活,鍋鏟聲和飯菜香會一起涌出來;要麼窩在客廳那張舊沙發上看電視,選秀節目的聲音開得不大不小。但此刻,只有窗外淅瀝的雨聲,和屋裏一種過於幹淨的、近乎真空的安靜。
他換下鞋,瞥見王歡的帆布鞋整齊地擺在鞋櫃旁。在家。
“王歡?”他喊了一聲。
主臥的門關着,裏面沒動靜。
肖博峰皺了皺眉,放下背包。冰箱上貼着王歡慣用的黃色便利貼,字跡有點潦草:“飯在鍋裏,自己熱。我有點累,先休息了。”
不是她平時那種帶着笑臉符號的語氣。他掀開電飯煲蓋子,排骨燜飯的香氣飄出來,還是溫的,但她連最愛的醃蘿卜都沒拌。
他走到主臥門口,敲了敲門。
“王歡?”
裏面沉默了幾秒,才傳來悶悶的聲音:“……嗯。你吃了嗎?”
“還沒。”肖博峰靠在門框上,“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有點頭疼。”她的聲音隔着門板,聽起來有些啞,“你快吃飯吧,別涼了。”
肖博峰沒動。他聽着門板另一側細微的呼吸聲,那節奏不對,不是睡覺或頭疼該有的樣子。太輕,太壓抑,像在克制什麼。
“我進來了?”他說。
裏面又沉默了。然後,門鎖“咔噠”一聲輕響。
肖博峰推開門。房間沒開大燈,只有床頭一盞小台燈暈開一團暖黃的光。王歡穿着睡衣坐在床沿,背對着門,肩膀微微蜷着。她沒回頭,只是抬手抹了一下臉。
“真沒事。”她說,聲音更啞了。
肖博峰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來。台燈的光從側面打過來,他看見她眼眶是紅的,鼻尖也紅,臉上還有沒擦幹的水痕。她手裏攥着一部銀色的諾基亞6300,屏幕暗着。
他沒問“怎麼了”,只是看着她。
王歡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機光滑的邊緣,半晌才開口,聲音很低:“我媽下午打電話……我爸老毛病又犯了,住院。醫生建議做個小手術,但老家醫院做不了,得去省城。”
“嚴重嗎?”
“說是不及時做,以後會更麻煩。”她吸了吸鼻子,“手術加住院,前後大概要四五萬。家裏……家裏錢不夠。”
肖博峰瞬間明白了那種壓抑感的來源。不是突如其來的崩潰,是一種沉甸甸的、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的無力感。
“你弟呢?”他記得王歡提過有個小她兩歲的弟弟,在念大專。
“他今年實習,沒工資,還要生活費。”王歡扯出一個很勉強的笑,“我媽說,家裏湊了兩萬,還差三萬多。她說……她說讓我想想辦法。”
“想辦法”三個字,她說得很輕,卻像石頭一樣砸在地板上。
房間裏只剩下雨聲。肖博峰站起身,走到她的小書桌前。桌上攤着幾本法律文書匯編和一本筆記本,旁邊壓着一疊銀行的宣傳單,上面用紅筆圈劃着“個人信用貸款”的利率和期限。她甚至在背面算了月供。
“你想貸款?”他問。
“不知道。”王歡把臉埋進掌心,聲音悶悶的,“我們律所那個行政主管,今天找我談話了。說我上個月的數據錄入還是有小錯誤,效率也不夠高……話裏話外,意思是年底考評可能不太好。”
肖博峰轉身看着她:“因爲你要分心家裏的事?”
“可能吧。”她抬起頭,眼睛更紅了,但這次沒哭,只是眼神有些空,“其實我知道我做得不夠好。他們招我進來,是看中我細心,但現在我連最基本的數據都老出錯……主管今天說,現在想進律所做行政的人很多,讓我‘珍惜機會’。”
珍惜機會。潛台詞是什麼,兩個人都懂。
“所以你下午在算,如果丟了工作,還能不能貸到款。”肖博峰說,不是問句。
王歡沒回答,只是攥緊了手機。
肖博峰在她旁邊坐下,床墊微微下陷。他沒有碰她,只是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夜色。
“手術什麼時候要做?”他問。
“最好下個月。”王歡小聲說,“醫生說拖久了不好。”
“三萬,下個月。”肖博峰重復了一遍,語氣平靜得像在復述一個數據點,“時間夠。”
王歡側過頭看他,眼眶還紅着,但眼神裏多了點別的:“……你有辦法?”
“辦法是人想的。”肖博峰說,“但在這之前,我得先問你幾個問題。”
“你說。”
“第一,你爸的病歷和醫生建議,你有詳細的診斷報告嗎?拍照發給我看看。”
王歡愣了一下:“……有。我媽拍了發我彩信了,但諾基亞屏幕太小,我看不清細節。”
“發給我。我明天去公司打印出來。”肖博峰說,“第二,你老家省城哪家醫院最好?做這個手術的專家是誰?預約要排多久?”
“省人民醫院最好,專家是……我查查。”王歡連忙拿起手機,翻找聊天記錄,“是我媽說的,叫劉主任,說是這方面的權威。”
“好。第三,”肖博峰轉過頭,看着她,“你自己想沒想過,除了貸款,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王歡張了張嘴,又閉上。她想說“沒有”,但對着肖博峰那雙過於冷靜的眼睛,這句話說不出口。她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我想過問我大學同學借一點,但大家剛工作,都不寬裕。也想過找律所預支工資,但……”
“但你剛被主管談話,開不了口。”肖博峰替她說完。
王歡點頭,手指絞在一起。
肖博峰站起身,走到客廳,從背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又折返回來。他在書桌旁坐下,開機,連接手機數據線。
“你做什麼?”王歡問。
“做計劃。”肖博峰頭也不抬,“四五萬不是小數目,但也不是天文數字。貸款是最差的選擇,利息高,周期長,還影響你以後的信用記錄。”
他把王歡手機裏的病歷照片導出來,在電腦上打開。像素不高,但關鍵信息勉強能看清。他又打開瀏覽器,開始搜索省人民醫院的官網、專家介紹、手術費用公示欄。
王歡看着他專注的側臉,屏幕的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上。剛才那股沉甸甸的窒息感,不知怎麼,好像鬆動了一點。
“你看這裏,”肖博峰指着屏幕,“你們省有新農合醫保,報銷比例大概在50%到60%之間。你爸這個手術,如果走正規流程,自付部分大概在兩萬左右。”
“可我媽說……”
“你媽說的是全部費用。”肖博峰打斷她,“但實際報銷後,缺口沒有她說的那麼大。咱們先把手裏的錢捋一捋:你家已經湊了兩萬,先拿去付前期檢查費和部分押金,夠頂一陣;你自己的存款,我知道你有,大概八千,留着當應急備用金,不到萬不得已不動;我這裏有五千現金,先墊進去,解燃眉之急。”
王歡立刻搖頭:“不行,怎麼能用你的錢……”
“聽我說完。”肖博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讓她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這五千不是白給,是借。無息,但你得還。咱們先把眼前的坎過去。”
王歡咬住嘴唇,沒再反駁。
“然後看年底能到位的錢。”肖博峰繼續說道,手指在鍵盤上敲了敲,“你律所的年終獎,大概十二月會發吧?估計三千到五千跑不了;我十二月的項目獎金,如果‘華芯’的事順利,應該有一萬左右。這兩筆錢加起來,差不多就能覆蓋剩下的自費部分了。”
他頓了頓,看向王歡:“但有個前提——你這一個月在律所不能出岔子,考評必須過關。不然年終獎泡湯,計劃就被動了。”
王歡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眼神裏多了點緊迫感。
“最後再做個長遠點的安排。”肖博峰補充道,“手術後你爸需要休養,後續藥費和復查費不算高,壓力不大。從明年一月開始,你每月固定存一千五百塊,一方面還我這五千借款,另一方面也給自己家建個醫療儲備金,以後再遇到急事,不至於手忙腳亂。另外,我會教你一些基礎的Excel和數據處理技巧,你把效率提上來,在律所的不可替代性就強了,以後也不用怕被隨便拿捏。”
他說完,轉過椅子面對王歡:“現在跟我說說,這個安排,你覺得可行嗎?”
王歡看着屏幕上被他整理得條理清晰的信息,又看看肖博峰平靜而篤定的眼神,那些冰冷的數字和步驟,此刻卻像一根根堅實的柱子,把她從搖搖欲墜的懸崖邊拉了回來。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書桌前,彎腰仔細看着那些搜索結果和計劃要點。台燈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很長,很穩。
“綠色通道……真的能走嗎?”她小聲問。
“我查了醫院官網的公告,只要材料齊全,符合轉診條件就能走。”肖博峰說,“關鍵是要有人去跑、去溝通。下周二我陪你回去一趟,當面跟醫生聊,比電話裏清楚,有些流程也能順手推進。”
“你陪我回去?”王歡睜大眼睛,“你工作……”
“事假。我有攢的調休,沈墨那邊能說通。”肖博峰說得輕描淡寫,“你一個女孩跑醫院、辦手續太折騰,我跟着能多搭把手。”
“那律所那邊,我這個月……”
“你之前出錯,是因爲心裏裝着事、分神了。”肖博峰打斷她,“現在事情有了明確的解決路徑,你就把心收回來。行政工作再瑣碎,也有規律可循。今晚開始,我每天抽一小時,教你用VBA自動處理那些重復的數據錄入和校驗,能省不少時間,還能減少錯誤。”
王歡轉過頭,眼眶又有點熱,但這次不是因爲絕望。“爲什麼……要幫我這麼多?”
肖博峰沉默了片刻。窗外雨聲淅瀝,房間裏只有電腦風扇輕微的嗡鳴。
“因爲你說過,胃是自己的。”他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一些,“但人不是孤島。你在我最難熬的時候給了我一碗熱飯,一個能回的地方。現在你遇到坎,我伸手拉一把,很正常。”
他頓了頓,又道:“而且,我不喜歡看人被錢逼到絕路的樣子。錢應該是工具,不是枷鎖。”
王歡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不是崩潰的哭,而是某種緊繃的東西突然鬆開的釋放。她抬手抹掉眼淚,用力吸了吸鼻子。
“好。”她說,聲音還有點啞,但很清晰,“就按你說的來。錢……我一定還你。”
“我知道。”肖博峰關掉瀏覽器,“現在先去洗把臉,然後過來,我教你第一個VBA腳本——怎麼自動核對律所那些永遠對不上的報銷單和發票號,省得你一個個手動算。”
王歡破涕爲笑:“哪有那麼誇張……”
“相信我,有。”肖博峰已經開始新建Excel文件,“前世我見過太多行政被這種瑣事逼瘋。”
“前世?”王歡眨眨眼。
“口誤。”肖博峰面不改色,“意思是,這類問題是行業通病。”
教學持續到深夜。肖博峰講得很細,從最基礎的宏錄制開始,到如何用簡單的循環和條件語句批量處理數據。王歡學得很認真,筆記本上記滿了步驟。她確實聰明,只是缺少系統性的引導,一點就透。
結束時,已經快十二點。雨停了,窗外夜色沉靜。
“明天開始,你自己試着用。”肖博峰合上電腦,“先從小任務開始練手,熟練了再處理復雜的。有什麼問題隨時問我。”
“嗯。”王歡點頭,猶豫了一下,“那個……你餓不餓?我晚上沒怎麼吃,有點餓了。”
肖博峰看她一眼:“冰箱裏還有什麼?”
“還有面條和雞蛋,我買的老幹媽也到了。”
十分鍾後,兩人坐在小小的折疊餐桌旁,面前各擺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中間是一瓶嶄新的老幹媽豆豉醬。紅油在燈光下泛着誘人的光澤。
王歡挖了一大勺拌進面裏,吃了一大口,滿足地嘆了口氣:“活過來了。”
肖博峰也吃了一口,味道很家常,卻讓人從胃裏暖到心裏。
“對了,”王歡忽然想起什麼,“你白天在公司……還好嗎?那個什麼CDS的事,趙老師怎麼說?”
“他接手了。”肖博峰簡單帶過,“暫時沒我事了。”
“那就好。”王歡低頭吃面,過了一會兒,輕聲說,“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你好像什麼都懂。工作上的事,生活裏的事,好像沒有能難倒你的。”
肖博峰夾面的手頓了頓。
不是什麼都懂。只是比你多走過一遍彎路,多摔過幾次跤。有些經驗,是用後悔換來的。
但他沒說出口,只是淡淡道:“吃面吧,要涼了。”
吃完飯,王歡主動收拾碗筷。肖博峰站在狹小的陽台上,看着遠處陸家嘴零星未熄的燈火。潮溼的夜風帶着涼意,但屋裏飄出的洗潔精檸檬味和隱約的水聲,讓這份涼意不再刺骨。
王歡洗好碗出來,擦着手,也走到陽台邊。
“看什麼呢?”她問。
“沒什麼。”肖博峰說,“就是覺得,上海這麼大,有時候也挺好的。”
“好在哪?”
“好在……再難的事,在這裏好像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他頓了頓,“也好在,再晚的夜裏,總有一盞燈是亮的。”
王歡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高樓裏的燈火,像散落在黑絲絨上的碎鑽。她忽然笑了。
“你知道嗎,”她說,“我媽下午電話裏還說,讓我不行就回家算了,找個安穩工作,嫁個近處的人,平平安安一輩子。”
“你怎麼說?”
“我說,我在上海挺好的。”王歡靠在欄杆上,側臉在夜色裏顯得柔和,“雖然也會哭,也會怕,但……我不想回去。我想試試看,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肖博峰沒說話。他想起前世,也有無數個這樣的夜晚,他獨自站在更高的樓層,看着更繁華的夜景,卻只覺得空虛和疲憊。那時他以爲成功就是答案,後來才知道,成功只是把問題換了一種形式。
而此刻,在這個老舊小區的小陽台上,和這個剛擦幹眼淚、決定繼續往前走的女孩並肩站着,他忽然覺得,或許答案不在高處,而在這樣的時刻裏。
“你會走得很遠的。”他說。
“真的?”
“嗯。因爲你怕,但你還是會往前走。”肖博峰轉過身,看向她,“怕和走,不沖突。”
王歡怔了怔,然後笑了。這次是真心的笑,眼睛彎起來,在夜色裏亮晶晶的。
“那你呢?你怕嗎?”她問。
肖博峰沉默了幾秒。
“怕。”他誠實地說,“怕選錯路,怕看錯人,怕重來一次,還是抓不住真正重要的東西。”
“那你還往前走?”
“走。”他點頭,“因爲停下來更可怕。”
王歡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後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很快又收回去。
“那……一起走吧。”她說,聲音很輕,但很堅定,“你教我那些數據的東西,我……我幫你記着家裏有沒有熱水,冰箱裏有沒有飯。”
肖博峰看向她。女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裏清澈見底,沒有試探,沒有算計,只有一種樸素的、近乎固執的真誠。
這個城市很大,風很冷。但有一個人說“一起走”,哪怕只是從陽台走回客廳,也突然變得不那麼難了。
“好。”他說。
兩人回到屋裏。王歡從冰箱裏拿出兩盒酸奶,遞給他一盒:“助消化。”
肖博峰接過,插上吸管。酸奶冰涼甜潤。
“對了,”王歡忽然想起什麼,“下周請假陪我回去,你公司那邊……真的沒問題嗎?沈墨那麼嚴。”
“我說了,我有調休。”肖博峰平靜道,“而且,他最近注意力不在這頭。”
“在哪兒?”
“在更大的浪上。”肖博峰沒有解釋,只是說,“快年底了,投行裏每個人都在算自己的賬。我請幾天假,不影響大局。”
王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也沒多問。她習慣了肖博峰偶爾說些她不太明白的話,但每次事後證明,那些話都有道理。
“那……我明天就去跟主管請假,說家裏有事。”她說,“用年假。”
“嗯。態度誠懇點,但不用卑微。你是在行使合法權利。”肖博峰提醒,“順便,把你之前出錯的那些數據,用今晚學的方法重新整理一份,明早交上去。算是展示你的改進,主管也沒話說。”
王歡眼睛一亮:“對哦!這樣他就知道我在努力了。”
“不止是努力,是讓他看到你的價值。”肖博峰喝完最後一口酸奶,把盒子扔進垃圾桶,“職場有時候很現實——你能解決問題,尤其是解決上級的麻煩,你就有了立足的資本。”
“就像你發現那個CDS?”
“類似。”肖博峰含糊帶過,“行了,早點睡。明天開始,按計劃執行。”
“嗯!”王歡用力點頭,臉上終於有了點往日的神采。
各自回房前,她在主臥門口停下,轉頭看向肖博峰。
“肖博峰。”
“嗯?”
“謝謝你。”她說得很認真,“不是客氣。是真心的。”
肖博峰頓了頓,點頭:“知道了。睡吧。”
他關上自己房間的門,靠在門板上,聽見隔壁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然後是關燈、躺下的窸窣聲。夜徹底靜了。
他走到窗邊,看着外面沉寂的街道。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趙峰發來的郵件,內容簡短:“明天晨會後留一下,有事談。”
肖博峰回復:“收到。”
放下手機,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王歡父親的事暫時有了方案,但執行起來還有很多細節要摳。下周回她老家,面對的可能不止是醫院流程,還有她家裏人的審視和壓力。五千塊錢的借款,對他來說不算多,但對她而言是一份沉重的人情,得把握好分寸,既幫忙又不讓她覺得被施舍。
還有公司裏,那條CDS的漣漪正在擴散。趙峰明天找他談什麼?會不會涉及更核心的風險評估?沈墨那邊,“華芯”的暗線還在水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浮上來。
一件件事像蜘蛛網一樣在腦海裏鋪開。但他沒有焦慮,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平靜。
重生最大的奢侈,不是預知未來,而是知道哪些事值得全力以赴,哪些人可以並肩作戰。今夜之後,名單上多了一個名字。
他閉上眼睛。
窗外,遠處傳來輪船低沉的汽笛聲,悠長,緩慢,像這座城市的呼吸。雨後的夜空幹淨了些,幾顆星星隱約可見。
在沉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裏,肖博峰想的是王歡那句“一起走吧”。
很簡單的一句話。但在這個年代,在這個城市,或許已經是最重的承諾。
第二天一早,肖博峰在電梯裏碰到周睿。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裝套裙,頭發一絲不苟地盤起,看到他時,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秒,然後淡淡開口:“臉色不太好。注意休息,別仗着年輕透支身體。”電梯門打開前,她又補了一句,“另外,你昨天提交給趙峰的那份‘數據異常提示’,格式很標準。繼續保持。”說完,踩着高跟鞋走了出去,留下肖博峰一個人站在電梯裏,回味着那句看似隨意、實則意味深長的“格式很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