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淒厲,紅光狂閃,地面“法陣”熒光劇烈明滅,仿佛整個“秩序燈塔”的核心都在因那突如其來的共鳴而戰栗。
陸星河、張明、王莉,三名研究員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死死鎖定在蘇明夜、陳燭、林不語三人身上,更準確地說,是鎖定在他們身上散發出共鳴的物體上——蘇明夜胸口的龜甲,陳燭懷中的字條,林不語懷裏的鼓。
那平板的表情終於被打破。陸星河的臉上混合着難以置信的震驚、對未知數據的狂喜、以及程序邏輯被沖擊帶來的深深困惑。他鏡片後的眼睛幾乎完全被那種數據流般的光芒占據,嘴唇微張,喃喃自語:“不可能……這共振頻率……這信息結構純度……與系統核心邏輯模型相似度87.4%……但載體形式、表達方式、能量頻譜……完全超出數據庫記錄!是新的‘有序概念’集合體?還是高維污染的全新僞裝?”
張明和王莉也失去了之前的機械平靜,手指在控制台上飛速操作,調出瀑布般的數據流,試圖分析這異常的共鳴。
“警告!邏輯場穩定度下降至91%!局部空間參數擾動加劇!”
“警告!核心能源輸出出現3.7%的非規律波動!”
系統的電子音冰冷地播報着糟糕的數據。
蘇明夜感到胸口龜甲傳來的灼熱感正在迅速平復,但一種奇異的、前所未有的“連接感”卻悄然建立。仿佛她手中緊握的警徽、懷中的龜甲、甚至她自身所堅守的“法”之信念,與這片空間的“理性”邏輯場之間,被強行打開了一條極其細微的、顫抖的通道。她能看到,空氣中似乎有極其稀薄的、淡金色(代表她的“法”與“秩序”信念)和玄黃色(龜甲的“衛”之概念)的光點,正在與那些無處不在的、代表“理性”邏輯場的白色光流相互試探、接觸、發生着某種難以理解的“反應”。
陳燭的感受更爲直接。父親的字條在懷中劇烈發燙,幾乎要灼傷皮膚,但他強忍着沒有取出。腦海中,之前“聽”到何尊宣告、“感知”青銅鼎記憶、“觸碰”兵俑殘念時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與此刻空間中那龐大、冰冷、精密的“理性”邏輯場產生了劇烈的碰撞。他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站在兩個截然不同、卻又似乎同源的“文明側面”之間——一方是歷史的、情感的、傳承的、帶着“魂”的低語;另一方是邏輯的、數據的、計算的、冰冷的“理”之脈動。兩者在對抗,在試探,又似乎在某種更深層面……相互吸引?
林不語則是另一種體驗。她懷裏的鼓在發出一聲自鳴後便安靜下來,但她能“聽”到,周圍空間中那恒定的“嗡嗡”聲、低頻震顫聲、甚至系統警報的電子音,此刻都仿佛被放大了、扭曲了,變成了無數嘈雜的音符。而在這些噪音深處,她隱約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規律的、如同心跳般的“節奏”,那節奏似乎與之前兵俑所在大廳的兵戈之氣,與地下那恐怖嗚咽的餘波,甚至與她自己血脈中某些模糊的記憶片段,都隱隱呼應。這讓她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只能死死抱着鼓,仿佛那是混亂音潮中唯一的浮木。
“停止共鳴!立刻停止!”陸星河終於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了一些“程序”主導的理智,他厲聲喝道,聲音帶着一絲壓抑的顫抖,“你們在幹擾系統穩定!這會加速能源消耗,危及所有人!”
蘇明夜立刻收斂心神,將注意力從那種奇異的“連接感”中抽離,同時用眼神示意陳燭和林不語冷靜。胸口的龜甲和手中的警徽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復了之前的溫潤與微弱。陳燭也強迫自己不再去“感知”和“比較”那兩種文明側面的差異,將注意力集中在現實。林不語則用力搖了搖頭,試圖驅散腦海中的雜音。
隨着三人主動壓制自身的“概念”共鳴,核心展廳內劇烈的警報聲和紅光閃爍開始減弱,地面的“法陣”熒光也漸漸穩定下來。但那種無形的、緊繃的張力並未完全消失,空氣中依然殘留着能量擾動的餘波。
陸星河、張明、王莉三人緊盯着監控數據,直到所有指標重新回到黃色警戒線以內,才稍稍鬆了口氣。但他們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看向蘇明夜三人的目光也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審視和……一絲隱藏極深的、非程序的“好奇”?
“你們……”陸星河再次扶了扶眼鏡,試圖用平板的語調說話,但尾音仍有不易察覺的波動,“你們攜帶的物品,以及你們自身所承載的……‘概念印記’,與‘燈塔’系統建立的‘理性’邏輯場,產生了深層結構性共鳴。這超出了系統數據庫所有預案模型。”
“這意味着什麼?”蘇明夜冷靜地問,手依舊握着警徽,保持着基本的戒備。
“意味着幾種可能性。”陸星河走到主控制台前,調出剛才共鳴發生時記錄下的能量頻譜和邏輯結構圖。屏幕上,幾道不同顏色、代表不同“概念”的光譜線,在代表“理性”邏輯場的白色主光譜周圍,交織、碰撞、融合又分離,形成了極其復雜、充滿美感的圖案。
“第一,你們的‘概念’本身,與‘理’同源或高度兼容,是系統未知的、但可能更優的‘有序結構’表達形式。如果是這樣,理論上可以嚐試接入系統,可能增強邏輯場穩定性,甚至拓展其功能。”陸星河的語調重新趨於平穩,進入分析模式。
“第二,你們的‘概念’與‘理’存在底層沖突,共鳴只是表象,實質是更高維度的相互湮滅前兆。若強行融合,可能導致邏輯場崩潰,或引發不可預測的規則畸變。”
“第三,也是最復雜的可能——你們的‘概念’與‘理’,本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側面、不同歷史階段、或不同認知路徑的表達。如同光的三原色,單獨存在是一種性質,混合後是另一種性質。它們之間的共鳴,可能揭示出關於‘夜幕’,關於我們所處現實,甚至關於文明本質的……更深層信息。”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依次掃過蘇明夜、陳燭、林不語,最終落在蘇明夜胸口的位置,那裏,龜甲在衣料下微微凸起。
“系統初步分析,你們三人的‘概念印記’存在顯著差異,但又似乎被某種更基礎的‘共識’或‘指向’鬆散聯結。蘇明夜,你的印記核心是‘法’與‘衛’,象征秩序、邊界、守護。陳燭,你的印記偏向‘文’與‘傳’,象征記憶、共鳴、修復與傳承。林不語,你的印記體現爲‘巫’與‘聽’,象征溝通、感應、儀式與非標準信息處理。”
“而你們攜帶的實物——龜甲、字條、鼓——是這些概念的高度凝結載體,甚至可能本身就是某種微型的‘錨’或‘痕’。”陸星河的聲音越來越快,眼中數據流光芒閃爍,“尤其是那塊龜甲……它的信息結構密度和穩定性,甚至超過了系統部分基礎邏輯模塊!這絕非普通文物!”
蘇明夜心中一緊。龜甲是兵俑的托付,是“衛”的象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被這個高度理性的系統如此“看重”,甚至可能被視爲“工具”或“研究對象”,這絕非好事。
“所以,你們想怎麼樣?”她直接問道,語氣帶着警惕,“把我們,或者我們的東西,當作實驗品,接入你們的系統?”
陸星河沉默了一下,轉頭與張明、王莉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一次的眼神交流,似乎比之前更加“人性化”一些,帶着猶豫和權衡。
“系統核心協議第一條:維持邏輯場穩定,保護有序心智。”陸星河緩緩說道,“第二條:收集分析‘夜幕’及一切相關異常數據,尋找理論上的破局可能。第三條:在資源允許範圍內,盡可能保存文明的有序信息與有生力量。”
“基於以上協議,系統邏輯推演給出以下建議方案——”他指向屏幕,上面出現了幾條簡潔的文字:
方案A(高風險/高收益):嚐試在受控環境下,引導三變量(蘇、陳、林)主動配合,進行‘概念-邏輯’淺層對接實驗,評估融合可能性與風險。如成功,可能增強邏輯場,獲得新信息,甚至發現對抗‘夜幕’新路徑。如失敗,立即切斷,可能導致變量受損或邏輯場局部崩潰。
方案B(低風險/低收益):隔離三變量,限制其活動範圍,禁止其‘概念’主動顯現,將其作爲普通幸存者納入系統庇護,直至能源耗盡。避免不可控變量幹擾系統穩定運行。
方案C(中風險/未知收益):與三變量有限合作,利用其特殊感知能力(陳的‘文’感、林的‘聽’力)及攜帶物(龜甲等),嚐試對博物館其他區域殘存‘有序節點’(如之前檢測到的微弱綠色/黃色光點)進行遠程或有限接觸,收集信息,評估建立‘多點邏輯場網絡’或獲取額外資源的可能性。期間嚴密監控變量狀態及系統穩定。
三個方案,赤裸裸地將他們視爲“變量”和“工具”進行評估。蘇明夜、陳燭、林不語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心中滋味復雜。理性,在這裏被發揮到了極致,也冰冷到了極致。
“你們會選擇哪個?”蘇明夜問。
陸星河、張明、王莉三人再次“數據交換”般地對視。片刻,陸星河開口,這一次,他的聲音裏,似乎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人”的疲憊和不確定:“系統邏輯推演,方案C的綜合評估期望值最高。方案A風險過大,在當前能源和穩定度下,一旦失敗,後果不可承受。方案B過於保守,浪費潛在變量價值,且無法改變三十七小時後邏輯場崩潰的結局。”
“但方案C,需要你們的主動配合,且存在暴露風險,可能引來外部威脅。同時,對你們的‘概念’運用和控制能力,是未知數。我們需要評估你們的實際能力,以及……合作意願。”
他看向蘇明夜:“蘇明夜,你能主動控制你那種‘法’與‘衛’的力量嗎?比如,定向激發,或者形成簡單的……屏障?”
蘇明夜沉吟。她回想着之前在地下通道口,用“禮器之尊不可輕侮”的意念敲擊規則,以及在活化走廊中用“以此牆爲界”定義界限的經歷。那似乎並非“主動控制”,更多是在危急關頭,意念、信念、環境、物品(警徽、字條)多方共同作用下,近乎本能地“引動”了某種規則層面的力量。至於定向激發或形成穩定屏障……她沒試過,甚至不確定原理。
“我可以嚐試,”她謹慎地回答,“但不確定能做到什麼程度,也不清楚具體原理和消耗。”
陸星河點點頭,沒有評價,又看向陳燭:“陳燭,你的‘文’感,除了被動接收歷史物品的‘記憶’或‘情緒’,能否主動‘延伸’感知,探索特定方向或目標?或者,對接收到的信息進行初步的……‘過濾’或‘解讀’?”
陳燭思索着與青銅鼎、何尊、兵俑殘念的接觸過程。似乎更多是對方“傳遞”過來,他被動“接收”和“共鳴”。主動延伸?他嚐試過在民俗館和地下感知環境,但那更像是將感知“散開”,捕捉範圍內的異常“波動”,並非針對性的探索。過濾和解讀,則依賴於他自身的知識和理解,效率很低。
“感知可以延伸一定範圍,但不精確,消耗很大,且容易被幹擾。解讀……很模糊,依賴直覺和知識儲備。”他如實相告。
最後,陸星河看向林不語:“林不語,你的‘聽’力,除了能分辨不同性質的‘聲音’,能否嚐試‘翻譯’或‘模擬’某些特定的、有規律的‘聲音’?比如,你之前提到記住了那個求救電碼的節奏。”
林不語抱着鼓,小聲道:“我……我能記住聲音的‘感覺’和大概節奏,但‘翻譯’成確切意思很難,更多是靠……直覺去猜那個‘感覺’代表什麼。模擬……我沒試過,但有時候,我小聲哼那些調子,感覺周圍的一些……雜音,會稍微安靜一點?”
陸星河三人再次快速交流。張明低聲說:“變量‘蘇’,具備初步的規則應用潛力,但缺乏系統性和可控性。變量‘陳’,感知範圍可調,但精度和抗幹擾差,信息處理能力弱。變量‘林’,具備特殊信息接收與微弱影響能力,但極不穩定,易受自身情緒幹擾。”
王莉補充:“但三者攜帶的實物載體(龜甲、字條、鼓),其本身蘊含的‘概念’結構穩定,信息密度高,或可作爲‘放大器’或‘穩定器’使用。尤其是龜甲……”
陸星河最終看向蘇明夜三人:“系統分析,你們目前的能力處於原始、自發狀態,缺乏有效訓練和控制方法。但你們攜帶的實物載體價值極高。方案C的可行性,建立在你們能夠在一定指導下,初步控制自身能力,並與載體配合的基礎上。”
他頓了頓,似乎在權衡措辭:“我們——我和張明、王莉——雖然受系統協議約束,思維模式偏向邏輯與效率,但我們本質仍是‘有序心智’,核心目標是生存與尋找出路。我們並非毫無情感的機器。我們看到了你們帶來的……變數,也看到了潛在的希望,盡管這希望伴隨着巨大風險。”
“因此,我提議,”陸星河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明確的、屬於“人”的鄭重,“我們暫時擱置純粹的‘變量-系統’評估關系。在接下來的有限時間內,嚐試建立一種……基於共同目標(生存、尋找出路)的有限合作與互信關系。”
“我們會利用系統資源和分析能力,幫助你們初步理解、嚐試控制你們身上的特殊‘概念’與能力。同時,我們共享信息,共同制定並執行方案C——利用你們的感知和攜帶物,嚐試接觸博物館內其他可能的‘有序節點’,尋找額外資源、信息,或建立聯系的任何可能。”
“作爲交換,”他目光銳利起來,“你們需要完全開放你們攜帶物品(龜甲、字條、鼓)的非破壞性檢測權限,允許系統進行深層掃描和信息結構分析,這有助於我們理解‘夜幕’和你們力量的本質。同時,在執行外部探索任務時,必須嚴格遵守系統制定的安全協議和行動路線,任何私自行動或隱瞞信息,都將被視爲背叛合作,系統將啓動對應防御措施。”
這是一份充滿理性和算計,卻又帶着一絲坦誠的合作提議。將他們的安全、行動乃至物品的研究權,部分交到了這個冰冷系統及其“維護員”手中。風險巨大,但正如陸星河所說,這是目前看來,唯一能主動做點什麼,而不是坐等能源耗盡的選擇。
蘇明夜看向陳燭和林不語。陳燭面色凝重,微微點頭。他父親字條上“器可用,心不可奪”的提示,與當前情況不謀而合。利用系統的“器”(分析能力、安全協議),但保持本心獨立,或許是唯一出路。林不語則有些害怕,但看到蘇明夜和陳燭都傾向於合作,也咬着嘴唇點了點頭。
“我們需要明確幾點。”蘇明夜轉向陸星河,談判式地說道,“第一,對龜甲、字條、鼓的檢測,必須在我們在場並同意的情況下進行,且必須保證不會對物品造成任何物理或信息層面的損壞。第二,外部探索任務,我們必須共同商議行動計劃,你們不能單方面命令我們進入明知極度危險的區域。第三,信息共享必須對等,你們從我們物品和行動中獲得的所有分析結果和數據,必須無條件向我們公開。第四,合作期間,我們的人身安全和基本自由必須得到保障,不得將我們視爲實驗體或消耗品。”
陸星河與張明、王莉再次快速“商議”。片刻後,他點頭:“可以接受。系統協議補充相應條款。現在,是否正式建立合作?”
蘇明夜伸出手:“合作。”
陸星河看着她的手,似乎遲疑了一下,才伸出自己的手,輕輕握了一下。觸感有些涼,但並非完全沒有溫度。
“合作成立。”他收回手,轉身面對主控制台,“時間緊迫。我們首先需要做的,是幫助你們建立對自身‘概念’力量的初步感知與控制。張明,準備‘概念感知輔助訓練程序’,使用最低能量模擬場。王莉,準備對三件實物的非侵入式掃描方案,優先度:龜甲、字條、鼓。”
他看向蘇明夜三人:“請跟我來,去旁邊的準備室。我們需要對你們進行基礎生理指標和神經信號監測,以便在訓練中評估你們的反應和消耗。放心,只是監測,不會有控制或侵入性操作。”
蘇明夜三人跟着陸星河,走向核心結構體旁邊一扇較小的自動門。門後是一個相對簡潔、布滿各種監測儀器的房間。
三十七小時的倒計時,在控制台主屏幕上,無聲而堅定地跳動着。
剩餘時間:36小時48分17秒。
合作已然達成,但前路依舊迷霧重重。理性與傳承,邏輯與情感,冰冷的程序與熾熱的信念,將在這有限的時間內,嚐試着前所未有的碰撞與交融。
而博物館之外,更深沉的“夜幕”中,未知的威脅與希望,仍在靜靜地蟄伏,等待着被喚醒,或被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