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機場的燈光在雨夜中暈開成模糊的光斑。
林向陽走出海關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雨下得很大，敲打着機場的玻璃幕牆，發出密集的鼓點聲。旅客們拖着行李箱匆匆走過，霓虹招牌在溼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倒影。
而在接機大廳的柱子旁，站着一個人。
灰色西裝，公文包，金絲眼鏡，臉上掛着標準的職業微笑。他看起來四十歲左右，像個普通的商務人士，但林向陽能感覺到——這個人沒有心跳。
不是死人，是某種更精密的東西。
“林先生，旅途辛苦。”男人走上前，微微鞠躬，“我是‘說客’，獵首大人的使者。奉大人之命，在此等候您。”
他的日語很標準，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機械感。
林向陽停下腳步，看着這個自稱說客的男人。
“獵首讓你來殺我？”
“不不不。”說客笑了，笑容像用尺子量過一樣精確，“大人是來談合作的。請跟我來，車已經準備好了。”
他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向陽沒動。
“就在這裏說。”
說客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這裏人多眼雜，不太方便。而且，大人爲您準備的‘禮物’，在車上。”
“什麼禮物？”
“一個您一定會感興趣的人。”說客壓低聲音，“002號，千羽堇小姐的……復制體。”
林向陽的瞳孔瞬間收縮。
暗金色的饕餮紋路在皮膚下浮現。
“你們對她做了什麼？”
“請別激動。”說客後退半步，雙手舉起表示無害，“不是您想的那樣。千羽堇小姐的本體很安全，但她的混沌空間暴走時，分裂出了幾十個‘人格碎片’。我們捕獲了其中一個碎片，用技術手段穩定下來，制成了復制體。”
他頓了頓。
“這個復制體擁有千羽堇小姐的部分記憶和能力，而且……完全忠誠於獵首大人。如果您願意合作，這個復制體就是您的。您可以用她來定位千羽堇小姐的本體，甚至可以讓她成爲您團隊的新成員。”
林向陽盯着說客看了三秒。
然後，他笑了。
不是開心的笑，是那種看見獵物跳進陷阱的、冰冷的笑。
“帶路。”
黑色的豪華轎車在雨夜中駛向東京市區。
車內很安靜，只有雨刷器規律的擺動聲。說客坐在副駕駛，林向陽坐在後座。車窗是單向玻璃，外面看不見裏面。
“林先生，您對獵首大人了解多少？”說客轉過頭，問道。
“不多。”林向陽看着窗外的雨，“狩獵者的首領，序列007·融合者，能吞噬並融合其他序列的能力。目前融合了三種序列：炎魔、冰皇、雷帝。”
“那是公開情報。”說客推了推眼鏡，“但您知道大人爲什麼要收集七宗罪法器嗎？”
“爲了打開深淵之門，吞噬原罪本源，成爲新世界的神。”林向陽重復了千面人臨死前的話。
說客搖頭。
“那是說給外人聽的。真正的目的……要復雜得多。”
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遞給林向陽。
“請先看看這個。”
文件的第一頁是一張照片——一個年輕的女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她的臉色蒼白，眼睛緊閉，但嘴角帶着一絲溫柔的微笑。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司空月，24歲，深度昏迷第1873天。
第二頁是醫療報告：腦死亡，生命體征靠儀器維持。病因：序列能力暴走反噬。
第三頁是基因分析：序列002·混沌，純度97.3%。親屬關系：司空狩（獵首）之妹。
林向陽抬起頭。
“獵首的妹妹？”
“是的。”說客的聲音變得低沉，“五年前，司空月小姐的混沌空間突然暴走，將她自己的意識放逐到了空間亂流中。身體還活着，但靈魂……迷失了。”
他頓了頓。
“獵首大人試過所有方法——現代醫學、古老秘術、甚至獻祭了三個序列前五十的覺醒者來換取‘靈魂召回’的禁術。但都沒用。直到三年前，大人在一處上古遺跡裏找到了線索。”
說客又拿出一份文件。
這次是古老的羊皮卷，上面用晦澀的文字寫着：
“七宗罪，七把鑰匙，七種原罪之力。集齊可打開‘靈魂深淵’，喚回迷失之魂。”
“深淵之門不是通往毀滅的門。”說客說，“是通往‘所有迷失靈魂歸宿之地’的門。獵首大人要集齊七宗罪，不是爲了成神，是爲了打開那扇門，把妹妹的靈魂帶回來。”
林向陽合上文件。
“很感人的故事。但和我有什麼關系？”
“您是最關鍵的鑰匙。”說客身體前傾，眼神熱烈，“七宗罪法器需要‘宿主’才能發揮全部力量。貪婪之手需要貪婪之人，暴食之口需要暴食之人，嫉妒之耳需要嫉妒之人……而您，林向陽，您是饕餮，您能容納所有欲望。”
他激動地揮舞着手。
“只要您同意合作，獵首大人願意和您共享七宗罪的力量。等打開深淵之門，找回司空月小姐的靈魂後，七件法器全部歸您！您將成爲有史以來第一個完全掌握七宗罪的人！”
車內陷入沉默。
只有雨聲，和說客急促的呼吸聲。
良久，林向陽開口：
“條件是什麼？”
說客的眼睛亮了。
“條件很簡單：第一，協助大人收集最後兩件法器；第二，在打開深淵之門時，用您的饕餮之力穩定通道；第三……”
他猶豫了一下。
“第三，如果通道打開後，出來的不只是司空月小姐的靈魂，還有……別的東西。您要負責把它們‘吃掉’。”
林向陽明白了。
獵首要他去當看門狗。
打開危險的門，放主人想要的東西出來，然後把其他不該出來的東西吃掉。
很合理的分工。
“如果我拒絕呢？”林向陽問。
說客的笑容淡了些。
“那很遺憾。千羽堇小姐的復制體會被銷毀，她的本體將繼續困在混沌空間裏，直到意識徹底消散。而您……”他嘆了口氣，“大人不會殺您，但會囚禁您，抽取您的饕餮之力，強行打開深淵之門。只是那樣成功率會低很多，而且您可能會死。”
“威脅我？”
“是陳述事實。”說客說，“林先生，您很強。序列001，饕餮血脈，五件法器在手。但獵首大人更強——他融合了三種序列，還掌握了上古文明的科技。硬碰硬，您沒有勝算。”
轎車駛入一條隧道。
隧道裏的燈光在車窗上快速掠過，像一條發光的河流。
林向陽看着說客那張精於算計的臉，忽然問：
“你是人類嗎？”
說客愣住了。
“什麼？”
“你的心跳是電子模擬的，血液流動是機械泵推動的，甚至連呼吸節奏都是程序設定的。”林向陽的瞳孔深處，暗金色的紋路開始旋轉，“你不是人類。你是……人造人。”
說客的臉色第一次變了。
不是驚慌，是某種更深層的……悲傷。
“您看出來了。”他苦笑，“是的，我是第三代人造人，代號‘使者-03’。獵首大人創造了我，給了我記憶，給了我人格，給了我‘活着’的幻覺。但我確實不是人類，我只是……工具。”
他頓了頓。
“但工具也有工具的想法。林先生，我爲您準備了第三個選項。”
“說。”
說客從公文包夾層裏取出一個小型存儲設備，只有U盤大小。
“這裏面是獵首大人的全部計劃細節，包括深淵之門的坐標、打開方法、可能出現的風險，還有……他的弱點。”
他把U盤放在座椅上，推向林向陽。
“您拿走這個，現在下車離開。我會向大人報告，說您拒絕了合作，並在沖突中逃脫。之後，您按自己的方式去救千羽堇小姐，拿傲慢之心，做您想做的事。”
林向陽看着那個U盤，又看向說客。
“爲什麼幫我？”
“因爲……”說客閉上眼睛，“我也想要自由。不是身體的自由，是‘選擇’的自由。獵首大人給了我人格，卻剝奪了我選擇的權力。我的一切行動都是程序預設的，連現在和您對話，都在大人的計算之中。”
他睜開眼，眼神裏有種近乎絕望的清醒。
“但這一次，我想做一次真正的‘選擇’。幫您，就是對抗大人的計算，就是證明……我不是純粹的工具，我還有那麼一點點，屬於‘我’的部分。”
轎車駛出隧道，停在一個僻靜的街角。
雨還在下。
說客按下按鈕，後車門鎖打開。
“現在，選擇權在您手裏。拿走U盤，下車離開。或者……殺了我，向獵首大人證明您的決心。”
林向陽拿起U盤，握在手裏。
存儲設備很輕，但裏面的信息很重。
他推開車門，踏進雨裏。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瞬間溼透了衣服。
就在車門即將關閉時，林向陽回頭，看向說客。
“你剛才說，你現在的一切行動，都在獵首的計算之中。”
說客點頭。
“那也包括……你現在‘背叛’他的行爲嗎？”
說客愣住了。
他的瞳孔開始劇烈收縮，像死機的電腦屏幕一樣閃爍。
“不……不可能……我的人格模塊有自主決策協議……大人不可能連這個都……”
話沒說完，他的身體開始顫抖。
七竅流血。
不是紅色的血，是黑色的機油。
“程序……自毀……協議啓動……”說客的聲音變得機械，“警告……檢測到人格模塊異常……啓動清除程序……”
他看向林向陽，最後的眼神裏有種解脫的笑意。
“看來……我還是……工具……”
砰。
說客的頭炸開了。
不是爆炸，是內爆——頭骨向內塌陷，大腦組織被某種力量瞬間攪碎。黑色的機油和白色的腦漿混合在一起，濺滿了車窗。
人造人的身體癱在座椅上，徹底不動了。
林向陽站在雨裏，看着車內的慘狀。
他握緊了手裏的U盤。
獵首連自己使者的背叛都算到了。
甚至把“讓使者背叛，然後自毀”也納入了計劃的一部分。
爲什麼？
爲了測試林向陽的反應？
爲了展示自己的掌控力？
還是……爲了傳遞某種信息？
林向陽轉身，走進雨夜。
在他身後，黑色轎車的引擎自動啓動，緩緩駛離。車載系統發出機械的語音：“清理程序啓動，返回基地，準備下一具載體……”
雨越下越大。
林向陽走進一條小巷，找了個避雨的屋檐。
他拿出U盤，卻沒有讀取設備。
但他不需要。
饕餮的能力，不止能吃物質和能量，也能吃……信息。
林向陽張開嘴，把U盤放進嘴裏。
不是真的吃，是概念吞噬。
暗金色的饕餮紋路從口腔蔓延，包裹住U盤。存儲設備內部的電子信號、數據流、加密信息，全部被強行抽取，轉化成他能理解的記憶畫面。
他看見了——
東京塔頂，水晶棺裏的傲慢之心，周圍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封印符文。那些符文不是現代魔法，是上古文明的科技造物，用納米機器人在分子層面編織的囚籠。
他看見了——
新宿歌舞伎町的地下，千羽堇被困在一個巨大的“空間琥珀”裏。她的混沌空間被強行凝固，像昆蟲被困在樹脂中，意識在時空亂流裏漂流。
他看見了——
南極冰原深處，暴怒之瞳被封印在萬米冰層下。那裏有一座上古城市的遺跡，城市中心有一座祭壇，祭壇上刻着一行字：
“當七宗罪歸位，原罪蘇醒，深淵之門開啓。門後，是舊世界的墓碑，也是新世界的搖籃。”
他還看見了……
獵首的真實計劃。
不是救妹妹。
至少，不完全是。
獵首要打開深淵之門，不是爲了找回司空月的靈魂，是爲了……讓整個舊世界‘重啓’。
上古文明留下了記錄：每隔一萬年，文明會發展到瓶頸，社會矛盾激化，序列能力暴走，最終導致毀滅。爲了避免徹底消亡，他們設計了“深淵程序”——當文明無法自我修正時，深淵會吞噬一切，讓世界歸零，等待新文明在廢墟上重生。
七宗罪法器，就是啓動這個程序的鑰匙。
獵首不是要成神。
他是要當新世界的創造者。
在深淵吞噬舊世界後，他會用自己融合的序列能力，加上七宗罪的力量，在廢墟上建立全新的秩序。
而他的妹妹司空月，作爲序列002·混沌，將成爲新世界的“核心”——混沌能孕育萬物，能創造新的生命形態。
至於舊世界的幾十億人？
在獵首的計劃裏，他們只是……燃料。
深淵吞噬他們時產生的能量，會用來驅動文明重啓程序。
林向陽吐出了已經變成廢塑料的U盤。
黑色的碎片混着雨水流進下水道。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東京的雨夜。
這座城市有三千七百萬人。
每個人都活着，呼吸着，愛着，恨着，笑着，哭着。
在獵首的計劃裏，他們都只是……數字。
“原來如此……”林向陽喃喃，“你不是瘋子，你是……園丁。”
一個覺得舊花園已經長滿雜草，決定一把火燒光，重新播種的園丁。
很理性。
很冷酷。
很……傲慢。
林向陽擦掉臉上的雨水，走出屋檐。
該去找隊友了。
該去救人了。
該去……吃飯了。
吃光這個瘋子的計劃。
吃光他的傲慢。
吃光他想要毀滅的一切。
饕餮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