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地下河的喧囂，漸漸被礦洞更深沉的死寂吞沒。
水汽彌漫的通道口，只剩下三名看守者。疤臉留下的兩個馬賊，一個獨眼，一個刀疤臉（新傷），都是煉氣五層，此刻正罵罵咧咧地坐在一塊稍幹的石頭上，啃着冰冷的幹糧，目光不時警惕地掃過四周和地上“昏迷”的林玄。林狼留下的那名黑衣人，則沉默地靠在岩壁上，懷抱長刀，閉目養神，氣息沉穩，同樣是煉氣五層。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地下河下遊方向的呼喝聲早已消失無蹤，不知林狼和疤臉追到了何處，是否抓住了林天河。礦洞內除了水聲，再無其他動靜。壓抑和無聊，開始侵蝕看守者的耐心。
“媽的，這鬼地方，又潮又冷，真不是人待的。”獨眼馬賊啐了一口，踢飛腳邊的石子，“二當家他們追哪去了？這麼久還沒消息。”
“誰知道，這地下河七拐八繞的，說不定早就追丟了。”刀疤臉馬賊嘟囔道，目光落在林玄身上，“這小白臉到底死沒死？躺那兒一動不動，跟真死了似的。”
黑衣人緩緩睜開眼，瞥了林玄一眼，聲音冷淡：“大長老有令，留他一命。看好便是。”
“留他一命？我看這小子進氣少出氣多，說不定待會兒就咽氣了。”獨眼馬賊嗤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老子去撒泡尿，你看緊點。”
說着，他晃晃悠悠地走向通道深處一處陰暗角落。
刀疤臉馬賊和黑衣人也未在意，繼續各自休息。
林玄的意識，在混沌匿蹤光膜的保護下，處於一種半沉睡、半清醒的奇異狀態。他能模糊感知到外界情況，聽到對話，也能緩慢地吸收萬象煉天爐內、地心炎玉髓苗散發出的微薄卻精純的土火靈氣，滋養着幹涸的經脈和丹田。恢復的速度慢得令人發指，但總好過徹底枯竭。
他像一塊沉默的石頭，耐心等待。
獨眼馬賊走到角落，解開褲子。譁啦啦的水聲響起。
就在這時——
異變，毫無征兆地發生！
從獨眼馬賊腳下的陰影中，一道細長、迅疾如電的黑影，猛地彈射而出，直撲他的咽喉！
那赫然是一條潛伏在潮溼岩石縫隙中的“陰線蛇”！這種蛇體型不大，但毒性猛烈，行動無聲，喜歡陰暗潮溼環境，礦洞深處正是其棲息地！
“呃？！”獨眼馬賊反應也算快，感覺到腳邊風聲，下意識地向後仰身，同時揮手去擋！
噗嗤！
陰線蛇的毒牙，沒能咬中咽喉，卻深深刺入了他的手腕！
“啊——！！”獨眼馬賊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猛地甩手，將那毒蛇甩飛，撞在岩壁上，軟軟滑落。但他手腕傷口處，瞬間變得烏黑發紫，劇痛和麻痹感如同潮水般涌向全身！
“老獨！”刀疤臉馬賊和黑衣人猛地站起，驚怒交加！
“蛇……毒蛇！”獨眼馬賊踉蹌後退，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黑，他慌忙從懷中掏出一個粗糙的解毒藥瓶，想要服下。
然而，陰線蛇的毒性發作極快，加上他本就有些疲憊，精神鬆懈，此刻毒性攻心，手抖得厲害，藥瓶“啪”地掉在地上，藥丸滾落，混入泥水之中。
“救……救我……”獨眼馬賊伸出手，眼神渙散，聲音嘶啞，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刀疤臉馬賊連忙沖過去，扶住他，手忙腳亂地想幫他逼毒，但陰線蛇毒刁鑽猛烈，豈是倉促間能逼出的？
黑衣人則更加警惕，他並未立刻上前，而是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尤其是陰影和水邊，防備還有其他毒物或……埋伏！
然而，除了垂死的獨眼馬賊和驚慌的刀疤臉，並無其他異常。
這似乎……真的只是一個意外？
不！林玄的心中，卻掀起了波瀾！
陰線蛇？這種蛇雖然存在，但爲何偏偏在此時、在此地、襲擊了正好去方便的獨眼馬賊？是巧合？還是……
他的目光，極其隱晦地掃過自己身側不遠處，那枚靜靜躺在地上的、屬於疤臉馬賊身份的木牌（之前僞裝豁嘴時所用，一直留在身上）。剛才他“昏迷”倒下時，似乎……無意中將它壓在了身下某個位置？而那裏，正好有一些……之前煉化穢氣時，不小心灑落的、極其微量的“穢氣本源殘渣”？
穢氣本源殘渣，蘊含混亂與污染法則，對生靈有微弱吸引和刺激作用，尤其是對陰寒屬性的毒物……
一個模糊的猜測浮上心頭。難道是自己身上殘留的穢氣氣息，吸引了那條陰線蛇？而獨眼馬賊恰好處於下風位置，成爲了目標？
如果是這樣……那這意外，竟是自己無意中引發的？
不管原因如何，變故已生！這是機會！
獨眼馬賊的慘叫聲越來越弱，抽搐也漸漸停止，眼看是活不成了。刀疤臉馬賊試了各種方法無效，又急又怒，抬頭看向黑衣人，吼道：“你他媽愣着幹嘛？快想辦法啊！”
黑衣人眉頭緊鎖，並未靠近，只是冷冷道：“陰線蛇毒，無解。他不行了。”
“放屁！”刀疤臉馬賊紅了眼，他與獨眼關系不錯，眼見同伴慘死，情緒有些失控，“一定是你們搞的鬼！這礦洞是你們的地盤！”
“注意你的言辭！”黑衣人眼神一寒，手按在了刀柄上，“大長老與你們二當家是合作關系，少血口噴人！”
“合作關系？呸！林震天那老狗連自己親弟弟都殺，跟你們合作，遲早被吞得骨頭都不剩！”刀疤臉馬賊口不擇言地罵道。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黑衣人身上殺意涌動，刀疤臉馬賊也握緊了兵器，惡狠狠地瞪着他。
內訌！這就是林玄等待的破綻！
但他依舊沒有動。時機還差一點。他要等這內訌真正爆發，或者……等另一個變數。
就在兩人對峙，注意力完全被彼此和垂死的獨眼馬賊吸引的刹那——
地下河幽暗的水面，距離通道口約莫兩三丈遠的地方，水面之下，一道極其模糊、幾乎與水流融爲一體的影子，悄然動了！
那影子貼着河底，逆着微弱的光線，如同水鬼，無聲無息地朝着岸邊，也就是林玄“昏迷”的位置，緩緩靠近！
林玄的感知捕捉到了這細微的水流異常！他心中猛地一凜！不是林狼或疤臉返回，也不是其他毒物，而是……從河裏來的？！
難道是……三長老？不，三長老他們應該是順流而下，不可能逆流回來。而且這身影的移動方式，極其詭異隱蔽，不像是重傷之人。
是敵是友？！
林玄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此刻“重傷瀕死”，毫無反抗之力，任何意外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那水下的影子越來越近，終於，在靠近岸邊的淺水區，一個腦袋如同水獺般，悄無聲息地探出水面，帶起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
那是一個陌生的、溼漉漉的腦袋，臉色蒼白，眼神卻銳利如鷹，赫然是……那名之前跟隨林天河、跳河逃生的護衛！他竟然沒死，而且潛了回來！
護衛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正在對峙的刀疤臉馬賊和黑衣人身上，眼中殺機一閃，但並未立刻行動。他的視線快速掃過，看到了地上“昏迷”的林玄（他不認識此刻僞裝的林玄），以及旁邊垂死的獨眼馬賊。
他的眉頭微皺，似乎在權衡。最終，他的目光鎖定在了林玄身上，尤其是林玄懷中隱約露出的那抹令牌輪廓。
他似乎認出了家主令牌？或者，感應到了什麼？
護衛深吸一口氣，如同捕食的鱷魚，身體猛地從水中竄出，帶起一片水花，但動作卻快得驚人，直撲林玄！同時，手中一把淬毒的短刃，閃爍着幽藍寒光，劃向林玄的咽喉！
他不是來救人的！他是來滅口或搶奪令牌的？！
電光石火之間，林玄心中念頭飛轉！這護衛爲何如此？難道他背叛了三長老？還是……他根本就是林震天安插在三長老身邊的暗子？！此刻跳河逃生是假，伺機返回執行其他任務（比如奪取令牌或滅口可能知情人）是真？！
千鈞一發！
林玄無法再裝死了！他猛地睜開雙眼，眼中混沌之色與金色薪火虛影同時閃過！體內剛剛恢復的一絲微薄混沌靈力，連同萬象煉天爐中反饋出的一縷熾熱氣息（炎玉髓苗），瞬間爆發！
他身體如同裝了彈簧般，向側面猛地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致命的毒刃！
嗤！
毒刃擦着他的頸側劃過，帶起一溜血珠，火辣辣的疼！但終究是避開了要害！
“你沒死？！”護衛一擊落空，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但動作不停，反手又是一刀刺向林玄心口！
而這邊突如其來的變故，也瞬間驚動了正在對峙的刀疤臉馬賊和黑衣人！
兩人同時扭頭看來，看到突然“復活”並遇襲的林玄，以及那個從水中竄出的護衛，都是一愣。
“老八？！你沒死？！”刀疤臉馬賊驚呼，他認得這個護衛，是疤臉安排在礦工護衛中的眼線之一！沒想到他竟然跳河沒死，還潛了回來，而且似乎在攻擊那個“小白臉”？
黑衣人則是眼神一凝，他雖不認識這護衛，但立刻意識到情況有變！不管這護衛是誰，他的目標顯然是那個持令牌的小子！不能讓他得手！
“動手！拿下他們！”黑衣人對刀疤臉馬賊喝道，自己則率先撲向那名護衛！
場面瞬間亂成一團！
林玄狼狽地躲閃着護衛的連續追殺，他體力靈力都未恢復，只能依靠對危機本能的預判和還算敏捷的身手勉強支撐，險象環生。
黑衣人則與那護衛戰在一處。黑衣人刀法狠辣，招招致命；那護衛水性極佳，身法滑溜，短刃刁鑽，且招式中帶着一股不屬於林家護衛的陰狠毒辣，顯然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死士或殺手！
刀疤臉馬賊稍一猶豫，看了看地上已經斷氣的獨眼馬賊，又看了看混戰的三人，眼中凶光一閃，也揮刀加入了戰團！他本能地覺得那護衛（老八）是自己人，應該先對付黑衣人和那個“小白臉”！
於是，詭異的一幕出現了：林玄、黑衣人、刀疤臉馬賊、護衛四人，在這狹窄的通道口和水邊，展開了一場混戰！敵友難分，各自爲戰！
林玄壓力稍減，但依舊危險。他一邊躲避攻擊，一邊大腦飛速運轉。不能再這樣下去！必須打破僵局！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了那湍急的地下河！
跳河！還是跳河！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雖然之前讓三長老跳河是無奈之舉，但現在，這幽暗未知的河水，反而成了他可能擺脫追兵、甚至絕地逢生的希望！
而且……他看了一眼懷中緊握的家主令牌。令牌似乎對水流方向，有微弱的感應？
拼了！
林玄再次險之又險地避開護衛的一記毒刃撩陰腿，身體順勢向後一倒，仿佛力竭不支，滾向水邊！
“想跳河？攔住他！”黑衣人厲喝，一刀逼退護衛，反手斬向林玄！
刀疤臉馬賊也獰笑着堵住去路！
前有刀光，後有追兵，水邊還有虎視眈眈的護衛！
就在這生死一線之際——
林玄眼中厲色爆閃！他不再保留，將丹田內萬象煉天爐中，那縷溫養炎玉髓苗的薪火分支，強行抽離出一絲！雖然這會損傷炎玉髓苗的生機，也讓他剛剛有所恢復的身體再次遭受反噬，但顧不得了！
“薪火……燃！”
一縷微弱卻熾熱純淨的金色火線，從他指尖迸發，不是攻擊任何人，而是射向……地下河水面之上，那幾根低垂的、掛滿水珠的鍾乳石尖！
嗤啦——！
金色火線擊中潮溼的鍾乳石，瞬間激發出一片濃鬱的白茫茫水蒸氣！高溫遇冷，霧氣急劇擴散，瞬間籠罩了整個通道口和水邊區域！
視線被嚴重遮蔽！溫度驟變引起氣流混亂！
“咳咳！怎麼回事？！”
“小心！”
黑衣人和刀疤臉馬賊驚怒交加，下意識地揮刀護住周身，攻勢一緩。
那名護衛也是動作一滯，警惕地縮回短刃。
而林玄，則借着這白霧彌漫、視線受阻、衆人分神的瞬間，用盡最後力氣，猛地蹬地，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向着幽暗湍急的地下河，縱身一躍！
噗通！
水花濺起，他的身影瞬間被河水吞沒！
“該死！他跳河了！”黑衣人氣急敗壞，想要追擊，但眼前白茫茫一片，河水又急，哪還看得清人影？
刀疤臉馬賊也是咒罵連連。
那名護衛眼神閃爍，看了一眼幽暗的河面，又看了看黑衣人和刀疤臉馬賊，似乎權衡了一下，忽然身形向後急退，再次悄無聲息地滑入水中，消失不見——他顯然也選擇了水路，或許去追林玄，或許另有打算。
白霧漸漸散去。
通道口，只剩下黑衣人和刀疤臉馬賊，面面相覷，臉色鐵青。
追捕的目標（林天河和林玄）全跳河了，生死不明。自家同伴一死一失蹤（護衛）。任務徹底失敗！
“媽的！回去怎麼交代？！”刀疤臉馬賊狠狠一拳砸在岩壁上。
黑衣人也是臉色陰沉如水。這次行動，不僅沒能除掉林天河，奪回“寶貝”，反而損兵折將，連那個持令牌的小子也跑了。大長老那裏……
就在這時，遠處通道深處，傳來隱約的、急促的腳步聲！
林狼和疤臉回來了？這麼快？
黑衣人和刀疤臉馬賊同時一驚，連忙警惕地看向聲音來源。
然而，來的並非林狼或疤臉。
只見幾名身穿林家普通礦工服飾、但氣息精悍、眼神銳利的人，在一個面色冷峻的中年漢子帶領下，快步走了過來。那中年漢子，黑衣人和刀疤臉都認識——是城主府護衛隊長鐵寒麾下的一個得力小隊長，姓趙！
“趙隊長？你們……怎麼會在這裏？”黑衣人驚疑不定。
趙隊長目光冰冷地掃過地上的獨眼馬賊屍體，又看了看狼狽的黑衣人和刀疤臉馬賊，以及明顯打鬥過的痕跡，還有那幽暗的河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奉命巡查礦洞安全，緝拿可疑人等。看來，這裏很熱鬧啊。兩位，還有河裏那位……跟我們走一趟吧。”
城主府的人，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
黑衣人和刀疤臉馬賊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不，或許……是漁翁，終於要收網了。
而此刻，跳入冰冷湍急地下河的林玄，正被暗流裹挾，沖向未知的黑暗深處。
但他手中緊握的令牌，那一點微弱的、與祖地相連的溫暖，以及丹田內那簇頑強不滅的薪火，似乎在冥冥中，爲他指引着……某個方向。
絕境，或許尚未脫離。
但生路，已然在暗流中，悄然顯現。
（第十九章 暗流噬，絕境翻，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