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裏的震顫還未平息,石屑像細密的雨,落在商雲敘的肩頭。他咬着牙往前挪,熒光棒的綠光在狹窄的岩壁間折射,將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群跟着逃難的幽靈。
身後傳來星軌734的喘息聲,還有煤球時不時發出的“嗚嗚”聲,像在安撫惶恐的星兔鹿們。
腳下的石頭越來越滑,帶着層薄薄的苔蘚,踩上去“滋溜”作響。水腥味越來越濃,混着泥土的潮溼氣息,鑽進鼻腔時竟有種奇異的安心感——有水流的地方,總不會是絕境。
“小心腳下。”商雲敘壓低聲音提醒,熒光棒往下探了探,照見一汪泛着漣漪的水。暗河到了。
通道盡頭是片開闊的地下溶洞,暗河像條黑色的綢帶,在溶洞底部蜿蜒流淌,水面反射着熒光棒的綠光,碎成一片晃動的星子。
溶洞頂部垂着千姿百態的鍾乳石,有些尖尖的像冰錐,有些圓鈍的像乳房,水滴順着石尖落下,“嘀嗒、嘀嗒”打在水面上,聲音在空曠的溶洞裏蕩開,像支古老的歌謠。
星兔鹿們魚貫而出,雪白的身影在綠光裏像團團浮動的雲。失去頭領的小家夥們顯得有些惶恐,緊緊挨在一起,頭頂的彩毛耷拉着,像被打溼的絨線球。
商雲敘把木箱放在一塊幹燥的岩石上,從口袋裏摸出團子,輕輕放在地上。小家夥立刻蹦到同類中間,用頭蹭着一只淺黃毛的星兔鹿,像是在傳遞安慰。
“這裏暫時安全。”星軌734靠着岩壁坐下,摘下沾着泥污的眼鏡,用衣角擦了擦,“肅清者的艦艇進不來溶洞,最多派小隊搜查,咱們有足夠的時間想辦法。”他的淺灰色眼睛在綠光裏顯得格外溫和,少了平時的銳利,多了點煙火氣。
商雲敘蹲在暗河邊,掬起一捧水。水涼得刺骨,卻異常清澈,能看到水底圓潤的鵝卵石,還有幾條半透明的小魚,像柳葉般靈活地遊過指縫。
他突然笑了,轉頭對星軌734說:“你看,這裏有水有魚,說不定還能種土豆。”
星軌734被逗笑了,淺灰色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你真是走到哪都想着種地。”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不過……或許你說得對。只要有水和土,就有活下去的可能。”
煤球突然對着溶洞深處的黑暗叫了兩聲,冰藍色的眼睛裏映着點微弱的光。
商雲敘順着它的視線望去,只見黑暗裏真的有光點在閃爍,不是熒光棒的綠,而是溫暖的黃,像遠處人家窗戶裏透出的燈火。
“那裏有人?”星軌734站起身,握緊了手裏的金屬片。
小鬆土的觸須紅光閃爍,它猶豫了一下,竟帶頭往光點的方向遊去——暗河在這裏形成了條淺灘,水只沒過腳踝,赤鱗蛇群像道紅色的帶子,跟在它身後,在水面上劃出細碎的波紋。
“跟着它走。”商雲敘抱起木箱,團子立刻跳回他的口袋,星兔鹿們遲疑了片刻,也跟着赤鱗蛇群往淺灘挪動,頭頂的彩毛在綠光裏輕輕顫動。
越往溶洞深處走,空氣越溫暖,水腥味裏漸漸混進草木的清香。那片黃光越來越亮,隱約能聽到潺潺的水聲裏,夾雜着“沙沙”的響動,像風吹過樹葉。
繞過一塊巨大的鍾乳石,眼前的景象讓商雲敘和星軌734都愣住了——
溶洞深處竟藏着片小小的綠洲。
成片的蕨類植物從岩石縫隙裏鑽出來,羽狀的葉片在黃光裏泛着油亮的綠,幾株開着白色小花的植物立在水邊,花瓣上沾着水珠,像撒了層碎鑽。
而那片黃光,來自岩壁上鑲嵌的發光礦石,像無數盞掛在天花板上的燈,將綠洲照得溫暖又明亮。
“這……怎麼可能?”星軌734的聲音裏滿是驚嘆,他伸手摸了摸身邊的蕨類植物,葉片柔軟溼潤,帶着鮮活的生命力,“廢棄星的地下溶洞裏,怎麼會有這麼完整的生態?”
商雲敘沒說話,他的目光被綠洲中央的東西吸引了——那是個簡陋的木屋,用溶洞裏的木材和藤蔓搭成,屋頂鋪着厚厚的苔蘚,像蓋了層綠色的毯子。
木屋門口放着個陶罐,裏面插着幾支白色的小花,正是水邊開着的那種。
“有人住在這裏。”商雲敘的心跳莫名快了些,他往前走了兩步,腳下踢到個東西,低頭一看,是把生鏽的工兵鏟,鏟頭還沾着新鮮的泥土。
木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人走了出來。
他頭發花白,臉上刻滿了皺紋,像塊被水流打磨過的岩石,手裏端着個木盆,裏面裝着剛采摘的蕨類植物。
看到商雲敘一行人,老人先是愣了愣,隨即露出個溫和的笑,眼角的皺紋擠成兩道溝壑,像盛滿了陽光:“又來客人啦?”
他的聲音蒼老卻有力,帶着種讓人安心的暖意。
商雲敘和星軌734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訝。
老人似乎對赤鱗蛇群和星兔鹿的存在毫不意外,他把木盆放在門口,轉身往屋裏走:“進來歇歇吧,外面涼。”
走進木屋,一股淡淡的草藥香撲面而來。屋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木板床,一個石砌的灶台,牆上掛着些風幹的植物,還有幅用炭筆繪制的地圖,上面標着溶洞和暗河的走向。
“我叫老林,守着這片林子快三十年了。”老人給他們倒了兩碗熱水,水是從屋頂接下來的,帶着點礦石的甜味,“你們是從上面來的吧?看你們的樣子,像是遇到麻煩了。”
商雲敘看着老人溫和的眼睛,突然覺得心裏的戒備都鬆了。他把木箱放在桌上,簡單說了他們的遭遇,從種土豆到遇到凌紫,再到被肅清者追殺。
老林聽完,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指了指桌上的木箱:“風信種子,我倒是聽說過。據說能讓土地重生,是老輩人傳下來的希望呢。”
他站起身,從灶台旁的罐子裏舀出些褐色的粉末,“這是用蕨類植物磨的粉,能填肚子,你們嚐嚐。”
粉末帶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吃在嘴裏有點澀,卻意外地頂餓。星兔鹿們在屋外的綠洲裏散開,低頭啃食着蕨類植物。
赤鱗蛇群則盤在水邊的岩石上,曬着礦石的光,小鬆土的觸須紅光柔和,像在享受這難得的安寧。
“肅清者不會找到這裏的。”老林看着窗外的綠洲,眼神悠遠,“這片綠洲有磁場,能屏蔽所有電子信號,他們的探測器進不來。”
他頓了頓,看向商雲敘懷裏的木箱,“不過,風信種子要在陽光下才能成熟,總藏在地下不是辦法。”
商雲敘的心沉了沉:“可外面都是肅清者……”
“別急。”老林笑了笑,從床底下拖出個木箱,打開來,裏面是些繪制着植物圖案的圖紙,“我研究這片綠洲的生態三十年,發現這裏的植物能分泌一種特殊的汁液,能幹擾激光武器的瞄準系統。”
他指着其中一張圖紙,“只要把汁液塗在身上,就能在激光束下暫時隱形。”
星軌734的眼睛亮了:“您是說……我們可以用這個出去?”
“可以試試。”老林的目光落在商雲敘口袋裏探出的團子頭上,淺棕色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而且,我想你們的朋友,也在等你們。”
他指了指木屋牆上的炭筆地圖,地圖上標記綠洲的位置旁,畫着個小小的紅色信號彈圖案,旁邊寫着一行字:第七天,東風。
商雲敘的心猛地一跳。
第七天,正是凌紫發出紅色信號彈的日子。
東風……難道老林知道凌紫在哪裏?
老人沒再多說,只是拿起牆角的鐮刀,對商雲敘和星軌734說:“走,帶你們去采能分泌汁液的植物。這東西要趁新鮮用才有效。”
屋外的綠洲裏,星兔鹿們正圍着發光礦石打轉,頭頂的彩毛在光線下閃着溫柔的光。
赤鱗蛇群安靜地盤在水邊,煤球趴在一塊岩石上,冰藍色的眼睛望着溶洞深處的黑暗,像是在思考什麼。
商雲敘摸了摸懷裏的木箱,感覺種子又輕輕跳動了一下,像在回應某種召喚。他知道,等塗上植物汁液,他們就要離開這片溫暖的綠洲,重新面對外面的危險。
可他心裏卻沒那麼害怕了。
因爲他知道,無論外面有多少肅清者,無論前路有多黑暗,總會有像老林這樣的人,像這片地下綠洲這樣的地方,藏着不肯熄滅的微光。
而那微光,終有一天會照亮整個荒蕪的星球。
就在這時,屋外的赤鱗蛇群突然躁動起來,小鬆土對着溶洞入口的方向發出尖銳的嘶鳴,觸須紅光急促地閃爍着。
老林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握緊了手裏的鐮刀:“看來,客人提前找上門了。”
溶洞入口的方向,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沉重而急促,像踩在每個人的心跳上。
商雲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