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一劍宗的山門，坐落於雲海之巔的“接天峰”。千丈玉階，自山腳蜿蜒而上，直插雲霄，仿佛一條通往仙境的登天之路。玉階兩側，是陡峭如削、雲霧繚繞的萬丈絕壁。此刻，山門前的巨大廣場——問劍坪，已是人山人海。
來自大陸各方的年輕修士，如同過江之鯽，匯聚於此。他們或錦衣華服，氣宇軒昂，在仆從簇擁下自成一方；或布衣草履，風塵仆仆，眼中卻燃燒着熾熱的渴望；或三五成群，低聲議論，難掩緊張與激動。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靈力波動、汗水的味道，以及一種名爲“野心”的躁動氣息。
“肅靜——！”
一聲清越的劍鳴，如同龍吟，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一道璀璨的劍光自接天峰頂飛掠而下，懸停在問劍坪上空。劍光斂去，露出三位身着雲紋劍徽白袍的修士。
爲首一人面容清癯，眼神銳利如鷹，正是雲川曾見過的葉清玄長老！他身後，一男一女兩名年輕弟子肅立，氣息沉凝，正是林風與蘇雪！
葉清玄目光如電，緩緩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群，無形的威壓讓喧囂的廣場瞬間落針可聞。
“十年一度，太一劍宗開山收徒大典，今日開啓！” 葉清玄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入我太一，需過三關！根骨、悟性、心性！三關皆過者，方有資格入外門！表現優異者，或可獲峰主、長老青睞，一步登天！”
他頓了頓，目光中帶着審視：“然，仙路崎嶇，大道無情！入我山門，生死自負！考核之中，若有傷殘殞命，宗門概不負責！現在，後悔者，可自行離去！”
話音落下，廣場上寂靜無聲。無人移動。能走到這裏的，誰不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退縮？那是對自身道心的侮辱！
“好！” 葉清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朗聲道，“第一關，根骨試！測靈石碑，開！”
轟隆隆！
廣場中央，地面裂開，三塊高達十丈、通體晶瑩剔透、內部流淌着七彩光暈的巨大石碑緩緩升起！石碑表面光滑如鏡，隱隱有玄奧符文流轉。
“所有人，分成三列，依次上前！將手按於測靈石碑之上，全力運轉靈力！石碑自會顯化爾等根骨資質！赤、橙、黃三色爲下，綠、青爲中，藍、紫爲上！白光…則爲廢體，自行離去！” 葉清玄的聲音回蕩。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迅速分成三股洪流，涌向三塊測靈石碑。很快，石碑上開始亮起各色光芒。
“黃光！下等！淘汰！”
“綠光！中等！過！”
“又是黃光！廢物！滾！”
“快看！那邊青光大盛！是中上等資質！”
“嘶…紫光！是上等資質！哪個世家的天才？”
“可惜，只是淡紫…離深紫還差些火候…”
驚呼聲、嘆息聲、喝罵聲此起彼伏。測靈石碑如同冷酷的判官，瞬間將數千人劃分出三六九等。光芒黯淡者，面如死灰，被一旁維持秩序的太一弟子冷漠地請離廣場。光芒耀眼者，則昂首挺胸，引來一片羨慕嫉妒的目光。
人群中，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
雲川，或者說，此刻的他叫做“無塵”。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灰衣，面容被刻意收斂了鋒芒，顯得有幾分木訥和蒼白，氣息更是內斂到近乎於無，如同一個營養不良、修爲低微的普通散修。
他默默地排在一列隊伍的中段，目光平靜地看着前方測靈石碑上不斷亮起又熄滅的光芒，漆黑的眼底深處，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喂！前面的！磨蹭什麼？快點！” 一個不耐煩的粗魯聲音在無塵身後響起，還帶着一股推力。
無塵身體紋絲不動，如同腳下生根。他緩緩側過頭，看向身後推搡之人。那是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穿着獸皮坎肩的壯漢，修爲約在凝氣八層左右，眼神凶狠，帶着一股蠻橫之氣。
壯漢對上無塵那雙平靜得近乎死寂的眸子，心頭莫名地一寒，仿佛被什麼冰冷的東西盯上，下意識地收回了手，嘴裏卻依舊不幹不淨：“看…看什麼看？一個病秧子似的散修，裝什麼深沉！趕緊的！別耽誤大爺時間！”
無塵沒有理會，只是平靜地轉回頭。輪到他了。
他走上前，在負責記錄的外門弟子淡漠的目光注視下，伸出右手，輕輕按在了冰涼的測靈石碑之上。
他刻意壓制着體內那沉重如淵、冰冷如鐵的葬生之力，只調動了一絲微弱到極致、屬性被僞裝得極其駁雜、如同剛剛踏入凝氣期的靈力，緩緩注入石碑。
嗡…
石碑內部七彩光暈流轉了片刻，最終穩定下來，散發出一種…極其微弱、極其柔和的…綠色光芒。光芒很淡，勉強達到了“中等”的門檻，毫不起眼。
“綠光，中等。過。下一個。” 記錄弟子頭也不抬，機械地記錄着，語氣毫無起伏，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這種資質，在太一劍宗，只能算墊底。
無塵平靜地收回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默默地走到過關者聚集的區域。身後傳來那壯漢的嗤笑聲：“切！果然是個廢物！中等的綠光都這麼淡！浪費大爺時間！”
無塵置若罔聞，如同沒有聽到。他站在過關的人群邊緣，像一個真正的背景板，目光低垂，仿佛在盯着自己的腳尖。周圍或興奮或緊張的議論聲，仿佛與他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
“肅靜！第一關結束！” 葉清玄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金丹修士的威壓，瞬間壓下所有聲音。他目光掃過過關的近千人，眼中無悲無喜。“淘汰者，速速下山！過關者，隨我前往‘悟劍崖’，進行第二關——悟性試！”
玉階蜿蜒，直通雲霧深處。近千名過關的年輕修士，懷着激動與忐忑的心情，跟隨三位太一修士攀登。越往上，靈氣越發濃鬱精純，雲霧繚繞間，隱約可見遠處奇峰聳立，有劍光如虹穿梭其間，仙家氣象撲面而來。
約莫半個時辰後，衆人抵達一處巨大的斷崖平台。平台盡頭，是筆直如削、高達百丈的黑色石壁！
石壁之上，布滿了無數縱橫交錯、深淺不一的劍痕！那些劍痕看似雜亂無章，卻隱隱蘊含着某種難以言喻的韻律和意境。
更引人注目的是，石壁中央，矗立着三塊巨大的殘破石碑！石碑仿佛被無上偉力劈開，斷裂處參差不齊，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天書般的古老劍訣文字，字跡模糊，殘缺不全，散發着蒼茫古樸的氣息。石碑下方，擺放着數百個簡陋的蒲團。
“此乃‘悟劍崖’！”
葉清玄立於崖邊，衣袂飄飄，指着那布滿劍痕的石壁和殘破石碑，“第二關，悟性試！爾等有三個時辰！可觀摩石壁劍痕，體悟前人劍意！亦可參悟這三塊上古‘裂天劍訣’殘碑！若能從中領悟一絲真意，引動石碑共鳴，產生異象，便算過關！異象強弱，關乎爾等最終評價！現在，開始！”
話音一落，近千名修士立刻如同蝗蟲般沖向那些蒲團，搶占靠近石碑和石壁最佳位置的好位置。一時間，平台上人聲鼎沸，推搡爭搶，亂作一團。
無塵依舊不緊不慢。他等到人群稍微散開，才走到一個最角落、最不起眼、甚至積了些灰塵的蒲團前，盤膝坐下。他的位置，距離三塊殘破石碑都很遠，只能勉強看清石壁上的部分劍痕。
他抬起頭，目光掠過那些爭搶激烈、面紅耳赤的修士，掠過那布滿玄奧劍痕的石壁，最終落在了最中間那塊最爲殘破、字跡最爲模糊、氣息也最爲古老蒼涼的劍訣殘碑之上。
葬生之力在體內緩緩流轉，冰冷而沉靜。他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去“體悟”劍意，也不需要去“理解”那些殘缺的文字。葬天無情道賦予他的，是一種對“道”之本源的獨特感知力，一種近乎於本能的“解析”能力。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無視了石碑表面的殘缺與模糊，直接“刺入”那古老文字本身蘊含的、歷經歲月沉澱的“道痕”！那些在旁人眼中如同鬼畫符般雜亂無章的筆畫，在他冰冷的意識裏，被迅速剝離表象，還原成一道道最原始、最本源的劍道軌跡！殘缺的部分，被葬滅奧義中蘊含的“終結”與“補全”的意境強行推演、銜接！
時間一點點流逝。
平台上，大部分修士都盤膝閉目，眉頭緊鎖，或苦思冥想，或抓耳撓腮，試圖從那殘缺的石碑或玄奧的劍痕中抓住一絲靈感。只有少數幾人身上開始散發出微弱的劍意波動，引得身前的石碑或石壁上的某道劍痕發出極其微弱的共鳴熒光。
“哼，一群庸才！” 一個倨傲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着毫不掩飾的優越感。只見一個錦衣華服、面容俊朗、眉宇間帶着天生貴氣的青年，正盤坐在一塊最好的蒲團上，面前正是那塊字跡相對清晰一些的左側石碑。
他周身靈氣氤氳，隱隱有鋒銳之意流轉，身前的石碑上，一道清晰的淡藍色劍形光芒正在緩緩凝聚，雖然緩慢，卻異常穩定，顯然已摸到了門徑，引得周圍不少人投來羨慕嫉妒的目光。此人，正是本朝三王子——古寧！
“三王子天縱奇才！看來第一個引動異象者，非殿下莫屬了！” 古寧身旁，一個同樣衣着華麗的跟班諂媚地奉承道。
“那是自然。” 古寧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弧度，目光掃過周圍那些苦苦掙扎的修士，如同看着一群螻蟻。他的視線掠過角落那個穿着灰衣、氣息微弱、仿佛在發呆的無塵時，更是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一絲輕蔑，“這等廢柴，也敢來太一碰運氣？真是不知死活。”
無塵仿佛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他依舊盤坐在那個積灰的角落蒲團上，目光專注地“凝視”着中間那塊最殘破的石碑。
他的呼吸平穩悠長，周身沒有絲毫靈力波動，更沒有劍意流轉的跡象，就像一塊真正的石頭。
然而，在他那冰冷沉靜的識海深處，一場風暴正在無聲地進行！
那塊最殘破石碑上的古老文字，如同活了過來！每一個殘缺的筆畫，都在葬滅奧義的推演下被強行補全、延伸！無數道玄奧莫測、蘊含着裂天之威的劍道軌跡，在他意識中瘋狂地交織、碰撞、重組！
這些軌跡，不再僅僅是“劍訣”，更被他那葬滅一切的霸道意志強行解析、拆解，剝離出最本源的結構，然後…以葬天無情道的“終結”與“寂滅”爲核心，進行着一種近乎“褻瀆”的…吞噬與重塑！
三個時辰，已過大半。
平台上，引動異象者已有數十人，光芒強弱不一。古寧身前的石碑上，那道淡藍色的劍形光芒已經凝聚成型，約三尺長短，光芒穩定，頗爲引人注目，引來不少贊嘆。他臉上的傲然之色更濃。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響在靈魂深處的震顫，驟然從平台中央傳來！
不是來自某個修士身前，而是…源自那塊最殘破、最古老、最無人問津的中央石碑本身！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只見那塊布滿裂痕、字跡模糊的古老石碑，此刻正微微震顫着！
碑體表面，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玄奧紋路，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卻異常堅定的速度…亮起！散發出一種內斂的、溫潤的、卻蘊含着難以言喻堅韌與穿透之意的…青金色微光！
這光芒起初極其微弱，如同風中之燭，但僅僅幾個呼吸後，便穩定下來，並且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石碑周圍的空氣，都因爲這光芒的亮起而微微扭曲，發出低沉的嗡鳴！
“這…這是？！”
“中央石碑…自己亮了？！”
“誰？是誰引動的？！”
“不可能！那塊碑最殘破！根本沒人能看懂！”
“難道是…碑靈復蘇？！”
驚呼聲如同潮水般響起！所有人都驚呆了！連閉目養神的葉清玄長老都猛地睜開了眼睛，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塊青金色光芒越來越盛的中央石碑，眼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林風與蘇雪更是霍然起身，臉上寫滿了驚疑！
古寧臉上的傲然瞬間凝固，他死死盯着那塊光芒越來越盛的石碑，又驚又怒！他費盡心力才引動一道三尺藍芒，而這無人問津的破碑，竟自行亮起如此異象？這光芒…這氣息…雖然內斂，卻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絲心悸和…不舒服！
“是誰？！給本王滾出來！” 古寧忍不住厲聲喝道，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全場，試圖找出那個隱藏的“始作俑者”！
然而，平台上所有人都是一臉茫然和震驚，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唯有角落。
那個一直如同石頭般盤坐的灰衣身影——無塵，在中央石碑青金光芒亮起的刹那，一直低垂的眼簾，微微抬起了一絲。
他那雙平靜得近乎死寂的眼眸深處，一點冰冷純粹的烏芒，如同深潭下的寒星，悄然閃過。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微不可察、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他緩緩地，幾不可察地，收回了“凝視”中央石碑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