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風卷着細碎的雪花，像一把把冷冽的刀子，刮在鹹福宮緊閉的窗戶上。
殿內，濃鬱的藥香幾乎覆蓋整個殿裏。
炭盆燒得很旺，卻驅散不了高曦月的眉宇之間的半分寒意。
她披着厚重的狐裘，斜躺在軟榻上，一張臉在燭火下白得幾乎透明。
陳安躬身上前，手中還托着一杯參茶。
“娘娘，該用藥了。”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關切，眉眼之間緊緊皺起。
高曦月抬起眼眸，接過茶盞時。
指尖有意無意地，在他微涼的手背上輕輕劃過。
一觸即分。
陳安的身體僵硬了一瞬，快得幾乎無法察覺，但他垂下的眼簾，還是泄露了心中的震顫。
高曦月收回手，藏進寬大的衣袖裏，指尖上還殘留着陳安皮膚上的觸感。
她在茉心那已經習慣的眼神，若無其事地將苦澀的參茶一飲而盡，仿佛着只是一次無心的觸碰。
但只有高曦月自己心中知道，每一次這樣的試探，都是她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鼓勵。
“外面的雪，大嗎？”
她望着窗外那片被宮牆割據的四方天空，輕聲詢問。
陳安正在清點着一個小匣子，聽到高曦月的詢問動作一頓。
匣子中，是數枚精致小巧的金錁子，在燭光下閃着讓人喜愛的光澤。
這些，都是京郊那兩家新開的鋪子這兩個月的盈利。
“很大。”陳安將匣子合上，推到高曦月面前。
“雖然是雪天，這路也很滑，但是也攔不住給咱們送銀子的人吶！”
陳安的語氣中帶着一絲高興，隨後他又從懷中取出一本賬冊。
“‘綺羅紡’的成衣訂單已經被京城的夫人們排隊預定到了明年開春了。還有‘聞香榭’的玫瑰香露，高福說，已經有人出到三倍的價錢求一瓶了呢。”
他翻開賬冊，指着上面用朱筆圈出來的一個數字。
“您看，除去所有的打點和成本，這是外面兩個月攢下的，足夠我們前往江南購買莊子和府邸了。”
高曦月的目光落在那個數字上，呼吸一窒，差點不記得呼吸了。
她從沒有想過，那些曾經只用於爭寵的香料和漂亮衣服，在陳安手中能夠賺到如此之多實實在在的銀子。
“高福……可信嗎？”
高福雖然是高家的奴才，但還是得防一防。
“還行，他被高家管家陷害，如今有娘娘將他撈出來。他要是想活，就必須跟到底，不然……”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高曦月知道他未說出的話是什麼。
幾日前……
壽康宮。
太後聽聞高曦月已經形銷骨立，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那點子因爲她性格與先帝爺的妃嬪華貴妃相像的那些恨意，也化作了”人之將死“的憐憫。
”慧貴妃也是個沒福氣的，罷了。“
她私下裏感嘆了幾句之後，便讓安插在鹹福宮內外的釘子，都接到了”不必上心“的暗示。
“鹹福宮裏最後幾個眼線，今天也‘病’到了，茉心已經將他送回內務府的雜役處‘靜養’。從今以後，咱們宮裏就是鐵通一塊了。“
這短短幾句話雖然說的輕描淡寫的，但卻透露出陳安的雷霆手段。
高曦月看着他，這個人前永遠低眉順目的小太監，背地裏卻爲了她編織了一張通天的網。
她忽然想起來前些日子學算賬的夜晚。
那算盤珠子總是和她作對，明明都是一樣看着賬本撥的算盤，可這賬目卻是一團亂麻。
”我真笨，學了這麼久都沒學會……“高曦月看着眼前的亂糟糟的一切，有些氣餒。
陳安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將她冰涼的手整個包裹進自己的掌心裏。
他的手掌溫暖幹燥，還帶着常年幹活留下的薄繭。
”這裏，是‘入’。“
陳安握着她的手，輕輕地教高曦月撥動一顆算珠。
”這裏，是‘出’。“
等高曦月學會後，又再次撥動一顆。
陳安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還帶着一絲淡淡的梅香。
在這香味的誘惑下，她的心跳徹底失控，耳根也燒得滾燙，腦中一片空白，只記得他那沉穩的聲音和掌心的溫度。
那些對江南的憧憬，對未來的描繪，都成了包裹着這份情愫的蜜糖。
甜的讓她心慌。
也苦的讓她心碎。
明明對方是個太監，明明自己是皇帝的妃子，爲什麼……
高曦月收回思緒，目光落在牆上那兩道被燭火拉長的影子上。
他們緊緊的挨在一起，讓人看起來親密無間。
仿佛那才是他們本該有的模樣。
高曦月看着看着，有些癡了。
”娘娘。“
陳安的聲音將她喚回現實之中。
“嗯？”
“娘娘可要認真聽啊！日後我們的小鋪子可就要虧本了。”他半開玩笑地說。
“好你個陳安，還敢取笑本宮！”
高曦月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還是重新讓陳安將算盤拿過來，開始埋頭撥動算珠算賬。
燭光之下，她專注的側臉線條柔和，似乎是在給自己加油打氣。
偶爾遇到難處時，她會無意識地輕咬筆杆，那副模樣，竟然比她盛裝時還要美麗，也多了幾分鮮活的動人之色。
這段時間是獨屬於他們二人之間的時光。
高曦月在陳安的幫助下，很快就將賬本整理完成。
“呼~終於算完了！”
在高曦月慵懶伸了一個懶腰時，陳安已經收好了賬本，神色也恢復了慣有的冷靜與克制。
”外面的一切，我已經打點好了。您這場‘憂思成疾’，很快就會到‘藥石無醫’的時候了。“
高曦月的心猛地心跳加速。
很快，很快就能和他遠走高飛了！
她抬起頭，撞入陳安那深不見底的眼哞裏。
裏面沒有半分玩笑，只有即將完成計劃收網的笑意。
“真的，可是我們離開了，茉心她怎麼辦？”
高曦月雖然沒告訴茉心自己要離開皇宮，但是，以茉心的聰明也應該猜到了他們這些日子所作所爲。
“當然是一起走啊！我知道你倆分不開，所以也做好了茉心跟我們一起離開的計劃。“
陳安微微彎腰，聲音壓得極低，一字一句，清新地砸在高曦月心上。
”不過，這件事，還是得娘娘您交代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