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樂撥開廊下的竹簾往裏走,指尖還沾着方才玉蘭花瓣的清淺氣息:“前幾日想着你要回來,特意做了些糖糕,用的是你愛吃的棗泥餡,一直用瓷甕溫着。”
裴澤胤跟在她身後,鼻尖先捕捉到甜香——不是宮裏糕點那種濃膩的甜,是混着棗香的溫潤氣息。
他看着宋樂瑤從灶上取下瓷甕,掀開蓋子時白霧嫋嫋,映得她眉眼愈發柔和,腳步不自覺又近了些。
“小心燙。”宋樂瑤取了只白瓷盤,夾起兩塊糖糕放在盤裏,遞到他面前時,還特意吹了吹,“剛溫好,先嚐一口,看是不是從前的味道。”
裴澤胤接過盤子,指尖碰到溫熱的瓷邊,低頭咬了一口——棗泥的甜糯在舌尖化開,外皮鬆鬆軟軟,和記憶裏的味道分毫不差。
他眼睛亮了亮,抬眸看向宋樂瑤,語氣裏滿是歡喜:“是這個味!比宮裏御膳房做的還好吃。”
宋樂瑤見他吃得滿足,自己也笑了:“慢些吃,還有不少。”
說着便坐在一旁,手撐着下巴看他,偶爾替他遞過茶水,“在宮裏是不是總吃不到這些?下次我多做些,讓你帶去宮裏。”
裴澤胤嘴裏塞着糖糕,含糊着應:“好,謝謝樂瑤姐姐。”
他望着宋樂瑤溫柔的眉眼,只覺得心裏比糖糕還甜——宮裏的日子再安穩,也不及此刻,有她在身邊,吃一塊熟悉的糖糕更讓人踏實。
裴澤胤吃完第三塊糖糕,見宋樂瑤起身要收拾瓷甕,連忙伸手接過:“姐姐坐着,我來就好。”
他單手拎起瓷甕,動作穩當,指尖沒沾到半點甕沿的熱氣——從前他總毛手毛腳,拿個茶盞都能晃出半盞水,如今卻連沉甸甸的瓷甕都端得穩妥。
宋樂瑤看着他將瓷甕放回灶上,又仔細擦幹淨桌邊的糖屑,眼底泛起幾分怔忪。
待裴澤胤轉身時,她忽然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肩:“澤胤,你如今竟長這麼高了。”
從前他總到她胸口,要仰着頭才能看清她的臉,現在站在跟前,肩線已比她寬出一截,連看她時,都要微微垂眸。
裴澤胤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怔,隨即耳尖微紅,卻沒像小時候那樣躲開,只低聲道:“在宮裏每日練騎射,許是就長快了些。”
他想起從前總纏着宋樂瑤要糖糕,跑累了就趴在她膝頭睡,再看如今自己挺拔的模樣,又補充道,“以後姐姐有重活,都可以叫我來做。”
宋樂瑤忍不住笑了,指尖輕輕刮了下他的臉頰——從前這小臉上滿是嬰兒肥,如今卻輪廓分明,連皮膚都褪去了幼時的軟嫩。
“還記得你小時候,非要跟我學揉面做桂花糕,結果弄得滿手滿臉都是面粉,還哭着說‘姐姐做的才好吃’。”
她語氣裏滿是懷念,“現在倒好,不僅能自己端瓷甕,還會說要幫我做事了。”
裴澤胤聽着她的話,也想起兒時的趣事,嘴角彎起:“那時候不懂事,總給姐姐添麻煩。”
他看着宋樂瑤溫柔的眉眼,忽然認真道,“以後我不會再讓姐姐麻煩了,我會護着姐姐的。”
這話不像少年人的隨口許諾,語氣沉穩,眼底還帶着幾分堅定,讓宋樂瑤心頭一暖——原來那個總跟在她身後要糖吃的小殿下,真的悄悄長大了。
夜晚,燭火在銀燭台上輕輕搖曳,映得圓桌上的菜肴愈發鮮亮。
裴昭赫舉起青瓷酒杯,目光掃過身側的林蘇月,又落在對面相視而笑的裴澤胤與宋樂瑤身上,眼底滿是暖意:
“從前澤胤在宮裏,樂瑤常念着他,如今總算能湊在一塊兒用膳,咱們一家可算是聚齊了。”
林蘇月笑着點頭,給裴昭赫夾了一筷他愛吃的鬆鼠鱖魚:“可不是嘛,前幾日樂瑤還跟我說,盼着澤胤回來嚐嚐她新學的糖醋排骨,今日總算如願了。”
她說着,又轉向宋樂瑤,語氣溫柔,“樂瑤這手藝,都能比御膳房的師傅了。”
宋樂瑤臉頰微紅,剛要開口,裴澤胤卻先接過話頭,夾了塊排骨放進她碗裏:“姐姐做的排骨,肉嫩汁濃,我在宮裏都沒吃到過這麼對胃口的糖醋排骨。”
他說話時眼神明亮,全然沒了在旁人面前的沉穩,倒多了幾分少年人的坦率。
裴昭赫瞧着兩人的互動,忍不住打趣:“澤胤這孩子,在宮裏跟大臣議事時倒有模有樣,一到樂瑤面前,倒還像從前那樣,事事都想着她。”
這話逗得衆人都笑了,宋樂瑤輕輕推了推裴澤胤的胳膊,小聲道:“殿下快吃你的,別總說我。”
裴澤胤卻不怕打趣,反而往她碗裏又添了些青菜:“姐姐也多吃點。”
燭火映着四人的笑臉,碗筷碰撞的輕響伴着說笑,在暖融融的殿內散開。
林蘇月看着眼前的景象,悄悄握住裴昭赫的手,兩人相視一笑——這樣的團圓,才是最踏實的幸福。
青瓷碗碰撞的輕響還沒消散,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着內侍尖細的嗓音:“陛下有旨——太子裴昭赫、皇孫裴澤胤即刻入宮議,不得延誤!”
笑聲戛然而止,燭火似乎都晃了晃。
裴昭赫剛端起的酒杯頓在半空,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他放下杯子,指尖無意識攥緊了桌布,抬眼看向裴澤胤。
裴澤胤也立刻站起身,方才因糖醋排骨染上暖意的眼神,此刻沉了下來。
他與裴昭赫對視一眼——往日裏陛下若有尋常議事,總會提前傳信,這般深夜急召,還特意點了父子二人,絕非小事。
兩人眼底的不安幾乎一模一樣,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些。
宋樂瑤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看向裴澤胤的目光裏滿是擔憂,卻沒敢多言,只輕聲道:“殿下,快些整理儀容,別誤了時辰。”
林蘇月也定了定神,起身幫裴昭赫理了理衣襟,聲音壓得很低:“小心些,凡事多斟酌。”
裴昭赫點了點頭,拍了拍裴澤胤的肩,語氣沉穩卻難掩凝重:“走。”
父子二人快步往外走,玄色的衣擺掃過門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裏。殿內只剩下燭火跳動,方才的溫馨散去大半,只餘下宋樂瑤與太子妃相顧無言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