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趕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去的,落地時剛過八點。手機震動,是他發來的信息:“平安抵達,今日祭祖,恐忙至深夜。”
春晚進入倒計時,窗外零星炸開的煙花映亮江面。他的電話準時響起,背景裏孩童的嬉鬧與煙花炸裂的脆響交織,隱約還能聽見長輩嗔怪"小心燙着"的方言。
“這是有你的第一年,”他的聲音裹着煙火氣,“連老宅天井的風都變得溫柔了。”
我蜷在沙發裏,輕聲說:“我在陪爸媽看春晚呢。明天大家庭吃開年飯,後天去外祖父家......”
“大後天呢?”他笑着問。
我低頭笑,手指無意識地繞着旗袍盤扣上的流蘇:“和閨蜜小藍喝下午茶呀!”
“就沒有想我?”他有些委屈。
窗外"咻——嘭"的銳響劃破寂靜,不知誰在江岸放了枚煙花。
“有沒有覺得今年的煙花特別好看。”他忽然說,背景傳來細碎火星濺落聲,“剛站在老宅天井裏看,忽然就想,要是你在,肯定要踮腳拽我衣袖喊‘快看鎏金牡丹,開在雲裏了'......”背景裏爆竹聲陡然密如急鼓,“初四我和爸媽回廣府,要在外祖父母家住兩天。他們......”他頓了頓,“極中意你。”
“他們知道我?”我倏然直起身。
“洪公洪婆早傳過話,二老當夜便來電盤問,我說‘還在追呢,追到就第一時間匯報’。”
“哥~奶奶讓你去祠堂續長明燈!”少女清音斜插進來,木屐踏過青石板的脆響由遠及近。
“來了!”他應了一聲,
“我明天回杭城再打給你,記得......”
“記得想你。”我搶過話頭,聽筒裏傳來他喉間滾動的低笑。
江面煙花漸稀,最後一朵紫雲英綻成星瀑墜落。萬千光粒浮沉於墨色江水,恍若星河傾入流動的琥珀蜜糖。
他回到杭城便徹底鬆弛下來,在家陪着父母過起慢節奏的日子。清晨和母親在花園裏曬太陽,當母親說要烤草莓酥時,他就提着竹籃跟在後面摘新鮮草莓。午後在回廊下陪父親下圍棋,白瓷茶杯裏的龍井隨着落子聲輕輕晃動。
初三晚上,他說兩個發小回鄉約着聚餐。我靠在窗邊聽他絮絮叨叨說起往事。小律和小智是他從小學玩到大學的死黨——小律在廣府律所當合夥人,開年就要常駐那邊;小智在深市大廠上班,當年爲了追深戶的師姐,硬是啃完厚厚一本《粵語速成》,畢業典禮剛結束就拖着箱子南下,足足追了兩年才把師姐娶回家。
“那你呢?”我握着電話笑問,“追人需要背什麼?”
聽筒裏傳來低低的笑聲,像羽毛尖掃過耳廓:“背你的喜好,背你的習慣,”他頓了頓,“還要背你所有沒有說出口的期待。”
暮色爬上窗台,我把發燙的臉頰貼在冰涼玻璃上:“某人開起屏來,空氣都是甜的啊。”
初四上午,陽光懶懶地鋪滿客廳。我和小藍陷在沙發裏,像兩只被曬化的貓,幾本翻開的雜志隨意散落在地板上。手機嗡嗡震動,跳出他的消息:
“剛到外祖父家,碰上洪公洪婆也在。洪公剛釣了鯽魚,張羅着要煲鯽魚粉葛眉豆湯,還要做陳皮鴨——老人家念叨,上次你說想吃呢,直問你怎麼沒來。”
我抿着嘴打字:“替我謝謝洪公洪婆~” 他說老人家又提起想見我,被他以“怕驚着小兔子”爲由擋了回去。
小藍突然“啪”地合上雜志:“今天他不是去他外祖父母家嗎?聽說父母也一起來了。你不去露個臉?” 橘子瓣在我指尖滲出晶瑩的汁液,在陽光下凝成琥珀珠。
“他說感情像煲湯,得文火慢燉。”我撕開橘絡,汁水染黃了指甲。
小藍湊過來壓低嗓子:“你真不怕他......” 後半句懸在陽光漂浮的塵埃裏。
窗外一片枯葉擦着玻璃劃過。我垂眼盯着橙黃的指尖,聲音輕了下去:“怕啊。”
但當我講完他主動申請調崗的始末,小藍一把抓過抱枕,把臉埋進去長嘆:“得,這鍋湯我幫你盯着火候,別燒幹就行。”
笑着推搡她時,窗外的風裹着清冽的橘香遊了進來。暖融融的氣息漫過睫毛,恍惚間又聽見電話那頭他的呼吸,還有那句沉在喉間的話:“背你所有沒說出口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