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鵝堡 1號樓出來時,夕陽正把最後一縷暖光灑在單元門的銅把手上,泛着淡淡的金。我攥着於阿姨剛籤好的委托書,紙頁被手心的汗浸得微微發皺,卻舍不得鬆開——封面上“房屋委托出售協議”幾個字,像給這段日子的忙碌蓋了個踏實的戳。文件袋裏還揣着蘇姐中午發的微信截圖,她跟她爸的聊天記錄裏寫着“媽說那套新中式的博古架比家裏的還精致,要是價格合適就定了”,後面跟着個雀躍的表情包,看得我心裏也跟着軟乎乎的。
路過小區門口的便民超市,老板娘正搬着一箱礦泉水往店裏挪,看見我就笑着喊:“小林,又帶客戶看房啊?剛於阿姨還來買醬油,說你這小夥子實誠,幫她找的客戶肯定靠譜。”我趕緊上前搭了把手,把箱子搬進店裏,“阿姨是挺信任我的,剛籤了委托,就等跟客戶談價格了。”老板娘擦了擦汗,從冰櫃裏拿出瓶冰可樂遞給我:“天熱,喝點涼的解解暑,你幫我兒子找的出租屋,他說通勤比以前省了半小時,我還沒謝謝你呢。”
握着冰可樂往店裏走,瓶身的涼意透過指尖傳到心裏,卻沒壓下那股興奮。想起早上帶蘇姐看房時的場景,她站在客廳的博古架前,指着一個青釉瓷瓶說“這釉色是仿汝窯的吧?我媽有個類似的,說是她結婚時姥姥給的陪嫁”,於阿姨當時眼睛就亮了,拉着蘇姐的手說“姑娘你還懂這個?我兒子總說這是現代仿品,不值錢,我還跟他吵了一架”。兩個人站在博古架前聊了快半小時,從瓷器的釉色聊到紅木家具的木紋,我插不上話,只能在旁邊看着,心裏琢磨“這大概就是老話說的‘緣分’吧,連對裝修的喜好都能這麼合”。
回到店裏時,同事們大多去吃午飯了,只有陸晨還坐在工位上,對着電腦屏幕敲敲打打,桌上放着個沒吃完的蛋炒飯,青椒絲灑了點在鍵盤縫裏。他看見我進來,目光在我手裏的文件袋上停了兩秒,又很快移回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頓了頓,才慢悠悠地開口:“籤着委托了?天鵝堡那套?”
“嗯,於阿姨挺爽快的,聊了兩句就籤了。”我把文件袋放進抽屜,故意把拉鏈拉得輕了點——上次金地的單子讓我明白,有些機會得攥緊,卻不用刻意炫耀。陸晨“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只是鼠標點擊的聲音突然變快了,像是在跟誰較勁似的。我沒管他,拉了把椅子坐在窗邊,掏出筆記本開始梳理同戶型的成交記錄,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在安靜的店裏顯得格外清晰。
筆記本上記着:1號樓 140平,簡裝,沒車位,上個月成交價 430萬;1號樓 149平,現代輕奢風,帶一個車位,成交 550萬;於阿姨這套 142平,新中式精裝,帶兩個車位,報價 540萬。單看數字,於阿姨的報價不算高,可蘇姐的預算卡在 550萬以內,還得留錢給老人買新家具,上午跟我聊時說“最多能出 480萬,再高我爸那邊就不同意了”。60萬的差價,像橫在中間的一道坎,得慢慢找台階邁過去。
正對着表格發呆,手機突然震了,是蘇姐的電話。我趕緊接起來,聲音都比平時輕快些:“蘇姐,您是不是跟叔叔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蘇姐的聲音裏帶着笑意,“我爸說要是房子真像你描述的那麼好,價格可以再談,但是最多不能超過 500萬,還得讓阿姨把博古架留下,我媽說想放她那些瓷瓶。對了,咱們什麼時候跟阿姨見面談啊?我媽還催着問呢,說想看看那個博古架到底有多精致。”
我心裏一動,想起楊店長之前說“談大單得找個體面的地方,讓客戶和業主都覺得被重視”,趕緊說:“明天上午 10點怎麼樣?咱們約在古都茶莊,二樓有包間,安靜,還能點壺菊花茶,邊喝邊聊,比在店裏自在。我明天提前去訂包間,您到時候直接過去就行。”
掛了電話,我又給於阿姨打了個電話,跟她說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她笑着說:“聽你的,小林,你辦事我放心。對了,明天我兒子也來,他在外地做裝修設計,懂行,讓他幫我把把關,別到時候吃了虧。”
我心裏咯噔一下——業主帶家人來談判,大多是想“撐場面”,價格上可能更不讓步。但還是笑着應下來:“好啊,讓大哥也來,咱們把裝修、車位的細節都聊透,省得以後有麻煩。”掛了電話,我對着筆記本嘆了口氣,又在“談判策略”那欄加了條“讓蘇姐多跟大哥聊裝修細節,找共鳴點”,後面畫了個小圈。
晚上回出租屋,我把白天整理的成交記錄、戶型圖、裝修對比表都攤在書桌上,台燈的暖光落在紙上,把每個數字都照得清清楚楚。我拿着紅筆,在每套房子的“裝修年限”“樓位優劣”“車位數量”上都標了重點:1號樓那套是 2018年的簡裝,樓位臨街,所以價格低;2號樓那套樓東邊戶,但是裝修簡單,帶一個車位才 550萬。於阿姨這套裝修是 2020年的,沒住過幾次,用的都是好材料,樓位雖然是 1號樓,西邊戶臨街,兩個車位也是稀缺資源,這麼算下來,540萬的報價其實合理,可蘇姐的預算就擺在那兒,怎麼才能讓於阿姨心甘情願讓步呢?
我掏出手機,打開樊登讀書 APP,翻到《關鍵對話》的解讀音頻,這已經是第五遍聽了。“從對方的需求出發,營造安全的溝通氛圍……”樊登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我突然想起於阿姨跟蘇姐聊瓷器時的興奮,想起她跟我說“我不是在乎錢,是在乎有人懂我這房子的好”。或許,不用死磕“降多少價”,而是讓於阿姨覺得“蘇姐是真懂這套房子,不會糟蹋它”。
我在筆記本上重新列了談判思路:1.讓蘇姐提前準備她媽媽收藏的瓷瓶照片,跟於阿姨的博古架做呼應;2.強調蘇姐會保留所有裝修,不會拆改博古架和紅木家具;3.用“全款支付”“快速過戶”當籌碼,於阿姨之前提過想盡快搬去曲江香都,肯定不想拖太久。寫完,我又給蘇姐發了條微信:“蘇姐,明天見面時您可以跟阿姨聊聊您媽媽的瓷瓶,再說說您會怎麼保養博古架,阿姨挺在意這些的。”蘇姐很快回了個“收到”,後面跟着個加油的表情包,像個認真準備考試的學生,看得我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早上,我提前半小時到了古都茶莊。二樓的包間是早就訂好的,木質桌椅擦得鋥亮,牆上掛着幅水墨山水畫,角落裏的小爐子上煮着菊花茶,嫋嫋的熱氣裹着清香,慢悠悠地飄滿整個房間。我把成交記錄、戶型圖都攤在桌上,又從包裏掏出個小本子,上面記着於阿姨說的“裝修花了 60萬,博古架的木料是北美黑胡桃,找老木匠手工打磨的”,還有蘇姐提的“喜歡新中式,想把媽媽的瓷瓶擺進博古架”。
剛把東西整理好,就聽見走廊裏傳來腳步聲,是蘇姐和她爸爸。蘇姐穿了件米白色的連衣裙,頭發扎成低馬尾,顯得幹練又溫柔;她爸爸穿了件深藍色的襯衫,手裏拎着個公文包,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小林,早啊,”蘇姐走進包間就說,“這地方真不錯,比在店裏安靜多了,我媽還說要是談成了,下次請你和阿姨來這兒喝菊花茶。”
我趕緊站起來:“蘇叔,蘇姐,快坐,茶剛煮好,您嚐嚐。”蘇叔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點點頭:“不錯,這菊花是杭白菊吧?清熱解暑,夏天喝正好。”
沒等多久,於阿姨和她兒子也到了。於阿姨穿了件淺灰色的薄外套,手裏拎着個布袋子,裏面裝着房產證和裝修合同;她兒子穿了件黑色的夾克,個子很高,看起來很爽朗,一進門就笑着說:“小林是吧?我媽跟我說你辦事踏實,昨天還跟我誇你細心,連她‘周末不看房’的習慣都記着。”
於阿姨的兒子拿起成交記錄,仔細看了看,手指在“裝修”那欄劃了劃,抬頭說:“小林,你這記錄挺詳細的,不過我媽這套裝修可不是普通的精裝——博古架用的是北美黑胡桃木,找的是西安最好的老木匠,光工時就花了半個月,木料錢加手工費就 12萬;牆漆用的是進口的環保漆,沒一點味道,蘇姐要是有孩子,住進去也放心。
蘇姐立刻接話:“大哥說得對,我昨天看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博古架的木紋特別順,沒有結疤,一看就是好木料。我媽也喜歡紅木家具,家裏有個老紅木衣櫃,還是我姥姥傳下來的,我小時候總愛在裏面躲貓貓,後來搬家時我媽說啥都要帶着,說‘這是老物件,有念想’。”
於阿姨聽到這兒,眼睛一下子亮了,拉着蘇姐的手說:“還是你媽媽懂行!我兒子總說我‘玩這些老物件沒用,不如多賣點錢’,其實我不是在乎錢,是在乎有人能懂這些東西的好。上次有個客戶來看房,說‘這博古架占地方,不如拆了改衣帽間’,我當場就不樂意了,說‘這是我兒子的心意,拆了我寧可不賣’。”
“阿姨,我可不會拆,”蘇姐趕緊說,“我媽也收藏了不少瓷器,有幾個還是我姥姥傳下來的,正愁沒地方放呢,您這博古架剛好能用上。昨天我跟我媽視頻,給她看了您家的瓷瓶,她還說‘這釉色比市面上的仿品好太多,姑娘你要是能把房子定下來,媽把那幾個瓷瓶也給你帶過去,擺在一起才好看’。”
於阿姨聽得眉開眼笑,拍了拍蘇姐的手:“要是這樣,那可太好了!我這博古架空了兩個格子,正想着擺點啥呢,你媽媽的瓷瓶放進去,肯定合適。”
於阿姨的兒子看了看於阿姨,又看了看蘇姐,沉吟了一會兒說:“我媽確實想盡快搬,不想拖太久。不過 480萬太低了,裝修加車位就快 110萬了,算下來房子才賣 370萬,太虧了。我看這樣,520萬,這是我們的底線,再低真的不能賣了。”
蘇叔皺了皺眉,放下茶杯說:“520萬還是有點超預算了,我們本來計劃 550萬以內連家具一起拿下,要是房子就 520萬,後續買家具、家電的錢就緊張了。小夥子,你也是做裝修的,知道現在建材和人工多貴,我們也不容易。”
包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有菊花茶的熱氣還在慢悠悠地飄。我心裏有點急,想起昨天聽《關鍵對話》裏說的“找到雙方的共同利益點”,趕緊說:“阿姨,大哥,蘇叔,蘇姐,其實咱們都有誠意成交,不如各讓一步。於阿姨這邊,520萬確實合理,但蘇姐這邊預算也有限;蘇姐這邊,480萬確實低了點,能不能再加點?比如 500萬?這樣於阿姨算下來,房子 450萬,車位 50萬,比單獨賣車位還劃算,蘇姐也能把博古架和紅木沙發留下,咱們皆大歡喜。”
蘇姐看了看蘇叔,蘇叔點了點頭,她才笑着說:“500萬可以,但是我們有個要求,博古架和客廳的紅木沙發得留下,其他的家具我們可以不要,阿姨要是有用就帶走。”
於阿姨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留!怎麼不留?這些家具在我這兒是個念想,在你那兒能派上用場,比啥都強。我兒子說了,以後想再打個博古架也不難,只要你們能好好愛護,我就放心了。”
於阿姨的兒子也笑了:“行,500萬就 500萬,我媽高興就行。不過咱們得籤個補充協議,把家具留下、車位過戶這些都寫清楚,省得以後有糾紛。”
“沒問題!”蘇姐立刻應下來,“補充協議我來擬,今天就能籤,要是手續沒問題,定金我現在就能轉。”
我趕緊從文件袋裏拿出三方合同和補充協議模板,攤在桌上。於阿姨的兒子接過合同,逐字逐句地看,蘇叔也湊過去一起核對,時不時問兩句“付款方式”“過戶時間”,我都一一解答。確認沒問題後,雙方都籤了字,蘇姐當場用手機給於阿姨轉了 150萬定金,於阿姨把房產證遞給我:“小林,後續的過戶手續就麻煩你了,我跟我兒子都放心,你辦事我們信得過。”
送走他們,我坐在包間裏,看着桌上籤好的合同和轉賬記錄,心裏滿是妥帖。菊花茶還在煮着,清香裹着暖黃色的燈光,像剛才於阿姨和蘇姐聊瓷器時的笑聲,軟乎乎的。給蘇曉發了條微信:“今天談成了天鵝堡的單子,客戶和業主都特別高興,多虧了你之前教我怎麼跟業主聊裝修,找共鳴點。”
蘇曉的回復來得很快,後面跟着個舉獎杯的表情包:“恭喜啊林墨!你越來越厲害了,下次過戶記得找我,我還能幫你補材料,省得你又忘了帶解押證明。”
我笑着回復:“好啊,下次一定請你吃西大街那家的肉夾饃,讓老板多放肉。”
走出古都茶莊時,夕陽又把西大街染成了暖黃色。法桐的葉子落在地上,我踩着葉子往前走,手裏攥着合同,心裏覺得格外踏實。以前總覺得“買房靠緣分”是中介的客套話,現在才明白,真的有客戶會因爲一套房子的博古架、一個瓷瓶,就心甘情願多花錢;也真的有業主會因爲“遇到懂行的人”,就願意降低價格。或許,這就是城南的緣分吧——藏在博古架的木紋裏,藏在瓷器的釉色裏,藏在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裏,等着被細心的人發現,然後慢慢落地,長成一段溫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