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西安氣溫逐步升高,華著中城小區門口一排排商鋪逐漸熱鬧起來,門口擺攤的阿姨正收着涼皮車,塑料布摩擦的聲響混着遠處賣甑糕的吆喝,把城南的煙火氣揉得很軟。林墨抬手掃掉肩上的碎葉,手裏攥着的房源資料被汗浸得邊角發皺——紙頁上“華著中城3號樓302室,55㎡兩居,150萬,對口曲江二小、曲江一中”的字跡,是他昨晚在門店熬夜標紅的,旁邊密密麻麻寫着小字:“3樓帶電梯(張阿姨膝蓋不好)”“戶型方正無浪費(適合帶娃住)”“業主唯一住房(免個稅)”,每一條都是順着張阿姨的需求篩出來的。
身後傳來自行車“叮鈴鈴”的鈴鐺聲,林墨回頭,看見張阿姨騎着輛舊自行車過來,車把上纏着的黑膠帶已經起了毛,車筐裏放着個洗得發白的藍布袋子,布角勾着半塊烙餅,油星子洇出個小印子。“小林,讓你等久了!”張阿姨把車停在路邊,褲腿沾了點塵土,她彎腰拍了拍,又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把布袋子往林墨手裏塞,“剛從家裏烙的蔥油餅,還熱乎着呢,你嚐嚐——小楊小時候就愛啃這個,我總怕他吃不飽,每次都多烙半張。”
我接過來,布袋子的邊緣磨得有些起球,能摸到裏面餅的溫度。咬了一口,蔥花的香混着面的筋道在嘴裏散開,酥得掉渣:“阿姨,您這手藝比回民街那家老字號還地道。”張阿姨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露出點缺了角的牙:“好吃就多吃點,家裏也沒什麼好東西。”她說着往小區裏瞟了瞟,聲音低了點,手指無意識地摳着布袋子的縫:“這小區我前幾天自己來轉過,看見有老太太接孫子放學,從東門走過來也就幾步路。我就盼着小楊住這兒,以後孩子上學不用遭罪——我這輩子沒別的念想,就想讓娃們能踏實點,別像我當年那樣,推着涼皮車在風裏跑。”
我心裏揪了一下。上次張阿姨來門店諮詢,說過自己是單親媽媽,年輕時在紡織廠當擋車工,後來廠子倒閉了,就推着小車在回民街賣涼皮,冬天手凍得裂口子,夏天曬得脫皮,攢下的錢全給小楊湊了首付。我把房源資料遞過去,指尖指着“學區對口”那欄,特意放慢語速:“阿姨,這房子我幫您查了三遍,業主李叔就一個人,房產證上沒抵押沒共有人,過戶肯定快。華著中城是曲江二小和曲江一中的雙學區,咱們西安現在的政策您記好——‘買房落戶,戶口跟房子必須一致,還得是直系親屬才能上學’。小楊買了房,把他和孩子的戶口遷過來,孩子就能上二小,以後升一中也不用愁,您接送也方便。”
“直系親屬?”張阿姨皺了皺眉,手指在“直系親屬”四個字上摸了摸,“那我要是想跟小楊一起住,我的戶口用不用遷過來?我那老房子還沒賣,戶口還在那邊。”我趕緊解釋:“不用的阿姨,政策只卡‘上學的孩子和監護人’,也就是小楊和孩子的戶口得在這兒,您的戶口可遷可不遷,不影響孩子入學。這房子55平,兩居室剛好,您住次臥,小楊兩口子住主臥,陽台還能放您的涼皮推車——您要是還想賣涼皮,小區門口就有便民點,比回民街近多了。”
正說着,小楊騎着電動車趕來了,穿的還是上次那件灰色運動服,袖口磨得起了球,車座後面綁着個舊公文包。“媽,墨哥,不好意思來晚了,剛才送客戶去地鐵站,客戶忘拿文件了,又折回去取。”小楊把車鎖好,接過林墨遞的房源資料,掃了眼“55㎡”的數字就皺了眉,指尖捏着紙頁邊緣:“墨哥,這房子才55平啊?會不會太擠了?我還想着以後孩子大了,能有個自己的房間寫作業。”
張阿姨立刻接話,聲音有點急:“小了怎麼了?小了便宜啊!你一個月工資才六千多,除去房租和孩子的奶粉錢,能剩多少?這房子離學校近,我每天能幫你接送孩子,你不用請假,多掙點錢不好嗎?”小楊沒說話,低着頭翻資料,耳尖有點紅——我看出來他不是嫌小,是覺得委屈了老婆孩子,就拉着他往小區裏走:“咱們先去看房子,戶型比你想的實用。客廳能放張折疊沙發,白天當沙發,晚上拉開能當床,孩子現在小,能跟你們睡,等上學了,次臥放張書桌,剛好能寫作業。陽台朝東,早上曬得着太陽,孩子曬衣服、讀課文都方便。”
進了小區,林墨指着不遠處的曲江二小說:“你看,從小區東門走過去,不用過馬路,都是鋪的防滑磚,下雨天也不滑,孩子自己上學也安全。我上次來踩盤,看見放學的時候有保安在路口看着,特別放心。”小楊順着他指的方向看,能看見學校門口掛的“曲江第二小學”牌子,還有家長接孩子時的熱鬧勁兒,心裏的抵觸少了點。張阿姨跟在後面,腳步比剛才快了些,眼睛亮閃閃的,嘴裏念叨着:“真好,離學校這麼近,冬天不用讓孩子凍着,夏天不用曬着,比我小時候強多了。”
到了302室,業主李叔已經在門口等着了,穿件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衫,手裏攥着房產證,指關節有點紅——我猜他是緊張,就先遞了瓶礦泉水:“李叔,麻煩您等這麼久。”李叔笑了笑,把他們讓進屋:“不麻煩,我也是剛到。”房子收拾得很幹淨,地板擦得能反光,客廳牆上掛着幅山水畫,顏料有點褪色,是李叔自己畫的。“我這房子住了五年,沒怎麼動過,家具家電都是好的,冰箱是去年剛換的,洗衣機也能用,你們要是買,我就不帶走了,省得你們再花錢買。”李叔坐在沙發上,把房產證遞給小楊,手指在“產權人”那欄停了停:“你看,就我一個人的名字,我老伴走得早,兒子在杭州工作,這房子沒人跟你搶。”
小楊翻着房產證,我湊過去,指着“土地性質”那欄說:“這是商品房,滿五唯一,過戶的時候能省一萬多塊錢。我幫您算過,加上契稅和中介費,總費用也就五萬多,比買老房子劃算。”他又走到陽台,推開窗戶,風帶着小區裏的桂花香飄進來:“你看,樓間距有二十多米,前面是綠化帶,不擋光,夏天也涼快,不用總開空調,能省不少電費。”
張阿姨在次臥裏轉了圈,摸了摸牆面,沒摸到裂縫:“這牆真幹淨,不用重新刷了,省不少裝修錢。”她回頭看着小楊,眼神裏帶着懇求,聲音有點發顫:“兒子,媽知道你想給孩子好點的環境,可咱們現在條件有限。這房子離學校近,又便宜,就定下來吧?等以後你漲工資了,咱們再換大的,媽還能幫你攢點錢。”說着,她從布袋子裏掏出個紅色的存折,遞給小楊:“這裏面有145萬,是我賣了老房子的錢,加上這幾年賣涼皮攢的,就這麼多了,再多我也拿不出來了。”
我瞥見存折上的小額存款記錄,大多是幾百塊,最多的一次是五千塊,應該是張阿姨賣涼皮攢下的——我突然想起自己母親,當年也是這樣,把買菜省下來的錢一點點存起來,鼻子有點酸。
這時候李叔說話了,聲音有點低:“小夥子,我這房子報價150萬,已經是同戶型裏最低的了。華著中城同戶型的,你去問,沒有低於155萬的。我急着給兒子在杭州湊首付,他看中的那套房子,還差五萬塊,我這也是沒辦法才降價的。”他說着摸了摸口袋裏的照片,是兒子在杭州的合影,嘴角有點苦。
張阿姨聽見“差五萬”,臉一下子白了,把存折往回塞:“那……那要不我們再看看?”我趕緊攔住她,坐在李叔旁邊,語氣誠懇:“李叔,我知道您急着給兒子湊錢,杭州房價高,您不容易。但張阿姨這邊也難,她一個人把小楊拉扯大,賣了十幾年涼皮,手上全是老繭,這145萬是她全部的家當。小楊工資不高,還要養孩子,每個月壓力也大。您看能不能再讓兩萬?148萬,這樣張阿姨這邊能湊夠首付,您也能多湊點錢給兒子,我保證過戶流程三天內就開始,我幫您跑房管局,不用您操心,絕對不耽誤您給兒子湊錢。”
李叔猶豫了會兒,看着張阿姨發紅的眼睛,又摸了摸口袋裏的照片,嘆了口氣:“行,148萬就148萬。我也是當爹的,知道養孩子不容易,張阿姨比我還難,這點錢不算什麼。”張阿姨一聽,眼淚立刻掉了下來,拉着李叔的手說:“太謝謝你了!真是遇到好人了!我以後要是賣涼皮,給你送過去嚐嚐!”我趕緊遞紙巾,又從包裏拿出三方買賣合同——我早就準備好了,怕今天談成了沒合同,特意帶在身上。
合同是我按模板改的,重點條款都標了紅。我把合同攤在桌上,給張阿姨和李叔一條條念:“第一條,房價148萬,定金五萬,今天付;第二條,過戶時間定在下周周一,我陪您倆去房管局,先查產權,沒問題再付首付款100萬;第三條,尾款43萬,等戶口遷過來,拿到新房產證再付,這樣雙方都放心。”他怕張阿姨聽不懂,還特意解釋:“阿姨,定金五萬是保證您倆都不反悔,過戶前查產權,是怕有問題,您的錢不會打水漂。尾款等戶口遷了再付,是讓李叔放心,您不會欠他錢。”
張阿姨點點頭,手指在“148萬”上摸了摸,又看了看小楊:“兒子,你籤吧,媽信你,也信墨哥。”小楊接過筆,手有點抖,林墨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緊張,這房子是你們的家了。”李叔也籤了字,把房產證遞給我:“小林,過戶的事就麻煩你了,我年紀大了,跑不動了。”我接過房產證,小心地放進文件袋:“您放心,我明天就去房管局預約,保證順利。”
籤完合同,已經是傍晚了。張阿姨非要請我吃晚飯,我推辭不過,跟着他們去了小區門口的面館。張阿姨點了三碗油潑面,還加了兩個滷蛋,給我碗裏夾了個:“墨哥,你多吃點,今天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我們也談不成。”我咬着滷蛋,聽張阿姨說小楊小時候的事——說小楊三歲時跟着她賣涼皮,坐在小推車裏啃饅頭;說小楊上小學時,爲了省一塊錢車費,每天走兩站路;說小楊現在懂事了,舍不得給自己買新衣服,卻給她買了件羽絨服。
我靜靜地聆聽着,一股暖流涌上心頭——就在這一刻,他恍然大悟:這間僅僅 55 平方米的屋子,所承載的遠非“家”這個簡單概念所能涵蓋;它更像是一座橋梁,連接起了兩代人對未來生活的殷切期盼與憧憬!這座溫馨小屋的誕生背後,凝聚着太多不易和堅持。那輛破舊不堪、卻見證無數風雨的涼皮車,仿佛訴說着張阿姨十餘年來的辛勤勞作;而小楊平日裏節衣縮食、精打細算省下每一分錢,則如涓涓細流般匯聚成今日之成果。
吃完飯,我往門店走,手機響了,是吳大帥發來的微信:“深圳那粉絲明天飛西安,說想先看華僑城的房子,你明天上午別安排別的事,咱們一起去。”我回了個“好”,抬頭看見華著中城的路燈亮了,暖黃的光灑在馬路上,像撒了層金子。他摸出手機,給蘇曉發了張面館的照片,配了句:“今天幫張阿姨籤了合同,她掏存折的時候,我看見上面全是幾百塊的存款,太不容易了。”過了會兒,蘇曉回了個“你做得很好”,還加了個星星的表情,我看着屏幕,忍不住笑了——原來幫別人把“盼頭”落到實處,比自己籤單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