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河手裏攥着燒火棍,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要是隔壁王桂蘭敢來撒潑,或者是李二狗那個混蛋敢來找茬,他絕對不介意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麼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吱嘎——”
那扇破木門被猛地拉開。
風雪呼嘯着灌進來,姜河眯起眼睛,手裏的棍子就要舉起來。
可下一秒,他的動作僵住了。
門口站着的,不是滿臉橫肉的潑婦,也不是咋咋呼呼的無賴。
而是一個女人。
一個在這個灰撲撲的屯子裏,豔麗得有些扎眼的女人。
陳雪茹。
她穿着件紅底的大花棉襖,腰身收得極緊,勒出那股子甚至比城裏姑娘還火辣的曲線。
頭發沒像村裏老娘們那樣亂糟糟地盤着,而是梳得油光水滑,別着個銀亮的發卡。
那一雙桃花眼,眼角天生帶着鉤子,哪怕是被風雪吹得通紅,稍微一眨巴,也能把人的魂兒勾走。
此時,她手裏正捧着個藍布包袱,縮着肩膀站在門口,鼻尖凍得通紅,看着卻更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媚意。
“大兄弟,這是幹啥呀?”
陳雪茹看着姜河手裏那根粗得嚇人的燒火棍,也不怕,反而“撲哧”一聲笑了。
這一笑,那股子風情萬種的勁兒,把門口的風雪都給融化了三分。
“嫂子?”
姜河皺了皺眉,手裏的棍子放了下來,但身體依舊擋在門口,沒讓步的意思:
“這麼晚了,你也來聞味兒?”
這話沖。
一般女人聽了肯定掛不住臉。
但陳雪茹是誰?那是十裏八鄉有名的“俏寡婦”,臉皮比城牆拐彎還厚。
“看你這話說的,嫂子是那沒見過世面的人嗎?”
陳雪茹白了他一眼,那一記眼刀,飛得那叫一個溜。
她往前湊了一步,身子幾乎要貼到姜河身上。一股子劣質雪花膏混合着女人特有的體香,混着風雪味兒鑽進了姜河的鼻子。
“我是聽說你大發慈悲,領回來一屋子‘活祖宗’,怕你這大老爺們伺候不過來,特意來看看。”
說着,她把手裏的藍布包袱往姜河面前一遞,掀開一角。
裏面是六個紅皮雞蛋。
在這個連人都不下蛋(餓的)的荒年,這六個雞蛋,那就是重禮。
“咋樣?嫂子夠意思吧?”
姜河盯着那幾個雞蛋,又看了看陳雪茹那雙帶着算計卻又不失真誠的眼睛。
他心裏跟明鏡似的。
陳雪茹這女人,那是典型的“無利不起早”。
她是外來戶,嫁到靠山屯沒兩年男人就死了。婆家嫌她克夫,又是獨門獨戶沒個依靠,前兩天剛被婆家找借口趕了出來,正愁沒地兒落腳呢。
這是看上了他姜家這塊“寶地”,想來搭夥求生路了。
“嫂子,有話直說。”
姜河沒接雞蛋,眼神平靜:“我家這情況你也看見了,雖然今晚吃了頓肉,但明天咋樣還兩說。你這是想來入夥?”
“聰明!”
陳雪茹也不裝了,爽快地一拍大腿:
“我就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她收起臉上的笑,眼神裏透出一股子走投無路的狠勁兒:
“姜河,咱明人不說暗話。我那死鬼男人的家我是回不去了,現在就剩這一身衣裳。你要是不收留我,今晚我就得去鑽草垛子。”
“但我陳雪茹不白吃你的!”
她伸手指了指屋裏頭,聲音壓低了些:
“你屋裏那幾位,又是千金小姐又是大家閨秀的,一看就不是幹活的料。沈小雨那丫頭是個軟柿子,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你一個大老爺們,總不能天天圍着鍋台轉,伺候她們吃喝拉撒吧?”
“再說了,這村裏風言風語的,那幫老娘們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小雨那是面團捏的,擋不住事兒。”
陳雪茹往前又逼近了一步,眼神灼灼地盯着姜河:
“但我行!”
“我可以幫你管家,幫你做飯,幫你把那幾個嬌小姐管得服服帖帖的!誰敢來找茬,我陳雪茹能把他祖宗十八代罵得從墳裏爬出來!”
“我就圖一口飯吃,有個遮風擋雨的瓦片。大兄弟,這買賣,你做不做?”
姜河看着她。
這女人,有點意思。
夠辣,夠直接,也夠聰明。
他確實缺這麼個人。
沈小雨太軟弱,那三個大小姐雖然各有本事,但現階段就是三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累贅。
姜河自己要忙着搞物資、忙着布局未來,總不能天天在家裏斷官司、洗衣服做飯。
家裏確實需要一個能鎮得住場子、能幹髒活累活的“大管家”。
陳雪茹,正合適。
潑辣,能幹,而且無牽無掛,只要給她一口飯,她就能死心塌地。
“行。”
姜河點了點頭,側身讓出了一條路:
“既然嫂子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那以後這就是你家。”
陳雪茹眼睛猛地一亮,那種絕處逢生的喜悅讓她眼角都有些溼潤。
她剛要往裏進。
“慢着。”
姜河突然伸手攔住了她。
那條胳膊橫在她胸前,像是一道鐵閘。
陳雪茹一愣,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脯,拋了個媚眼:“咋了?還要驗驗身子?”
姜河沒理會她的調戲,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嚇人,帶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壓:
“嫂子,醜話咱得說在前頭。”
“進了這個門,不管是那幾個大小姐,還是小雨,那都是一家人。”
“你可以潑辣,可以對外人狠,但在家裏,別跟我玩那些拉幫結派、勾心鬥角的心眼子。”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姜河低下頭,俯視着陳雪茹那張濃妝豔抹的臉,聲音沉得像鐵:
“這家姓姜。”
“不管是誰,不管多大本事,在這個院裏,得聽我的。”
“我要是說太陽是綠的,你們就得給我找綠油漆去刷。能做到嗎?”
一股子肅殺的氣勢撲面而來。
陳雪茹心裏“咯噔”一下。
她一直以爲姜河就是個有點運氣的軟蛋知青,哪怕今天聽說他硬氣了一回,也沒太當回事。
可現在,面對着這個男人的眼神,她竟然有一種面對山裏狼王的錯覺。
那種壓迫感,讓她後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哪裏是個軟蛋?
這分明是頭沒露牙的老虎!
陳雪茹收起了臉上的媚笑,第一次露出了正經的神色。
她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
“大兄弟……不,當家的。”
“你放心。我陳雪茹雖然名聲不好,但吐個唾沫是個釘。只要你給口飯吃,以後你指東我不打西,誰敢炸刺兒,我第一個大耳刮子扇過去!”
說完,她眼波流轉,那股子媚勁兒又上來了,身子軟軟地往姜河胳膊上一靠:
“在這個家,你就是天。”
“嫂子……都聽你的。”
姜河感受到胳膊上傳來的那股子溫軟和彈性,心裏微微一蕩,但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進來吧。”
他收回胳膊,轉身進了屋。
陳雪茹抱着那幾個雞蛋,像是抱住了下半輩子的希望,扭着腰肢,喜滋滋地跟了進去。
一進屋。
屋裏那股子還沒散盡的紅燒肉味兒,直接把她香了個跟頭。
炕桌上,四個女人正瞪着眼睛看着她。
沈小雨一臉茫然。
趙曼麗推了推眼鏡,眼神警惕。
蘇清影縮了縮脖子。
林婉兒還迷糊着。
陳雪茹把雞蛋往桌子上一放,根本沒拿自己當外人,一邊脫那個大花棉襖,露出裏面緊身的紅線衣,一邊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卻結實的小臂:
“喲,都在呢?”
“都別愣着了,以後我就是這屋的大姐。小雨妹子,你去燒水;那個戴眼鏡的,把桌子收了;那個唱歌的,把地掃了。”
“既然吃了肉,就得幹活。”
“姜家的飯,可不養閒人!”
看着一進屋就開始發號施令、瞬間進入角色的陳雪茹。
姜河坐在炕梢,點了一根自家卷的旱煙,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
這就對了。
這才是過日子的樣兒。
這盤絲洞,算是有點人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