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臨江市中心醫院,深夜。
刺鼻的消毒水味鑽進鼻腔,強行壓下了陸沉身上那股來自荒野的鐵鏽味。
陸沉在住院部樓下的公共衛生間裏洗了整整十分鍾的手,直到指甲縫裏那些暗紅色的血漬徹底消失,又將那件沾染了硝煙與灰塵的外套反過來穿,確認聞不到太過濃烈的血腥氣後,才快步走進了電梯。
電梯數字一個個跳動,最終停在了十二樓。
ICU重症監護區。
這裏是整座醫院最安靜,也是最燒錢的地方。每一聲儀器的滴答響,代表的不僅是生命的延續,更是流水般逝去的金錢。
陸沉熟門熟路地走向走廊盡頭的特護病房。那是他哪怕背負高利貸,也要給妹妹陸青爭取的生存空間。
陸青患有【靈能溢出症】,是一種極罕見的先天疾病,患這種病的人先天靈魂無比強大,但卻因福生禍,因爲凡人軀殼太過孱弱,需要每日注射昂貴的“抑制劑”維持生命,並且即使如此也只是能吊着一口氣罷了。
陸沉走到那扇熟悉的玻璃門前時,腳步猛地頓住了。
原本應該躺着陸青的三號床位,此刻空空如也。床單被撤下,露出了冰冷的光板床墊,旁邊的生命體征監測儀也是黑屏狀態。
陸沉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感順着脊椎炸開。
他在荒野面對兩名黑鐵級殺手時沒有慌,面對成群的喪屍時也沒有慌,但此刻,他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護士!”
陸沉沖到護士站,聲音沙啞得可怕,“三號床的病人呢?陸青去哪了?”
值班的護士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正埋頭整理着一堆單據。聽到陸沉的聲音,她抬起頭,眼神裏閃過一絲復雜的同情,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陸沉啊,你終於來了。”
護士長從櫃台後走出來,指了指走廊的另一頭,聲音壓得很低,“去加床區看看吧,就在通風口那邊。”
加床區?
通風口?
陸沉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裏是人來人往的過道,也是整個樓層風口最大的地方。一張簡陋的移動病床孤零零地擠在消防栓旁邊,上面躺着一個瘦弱得幾乎只有骨架的身影。
女孩身上蓋着的一床薄被,根本擋不住深夜的穿堂風。她蜷縮成一團,蒼白的小臉上戴着氧氣面罩,隨着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面罩上都會浮現出一層極其微弱的白霧。
那是陸青。
他陸沉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的軟肋。
陸沉感覺腦子裏嗡的一聲,大步沖了過去。
似乎是感應到了熟悉的腳步聲,病床上的女孩睫毛顫了顫,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卻因爲長期的病痛折磨而顯得有些渾濁。看到陸沉的一瞬間,女孩眼底的痛苦瞬間被她強行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極其虛弱的笑意。
她想抬起手,卻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陸沉連忙半跪在床邊,握住她冰涼得像冰塊一樣的小手。
“哥......你回來啦。”
陸青的聲音很輕,隔着氧氣面罩,聽起來像是某種破碎的風聲,“咳咳......今天工作......順利嗎?”
陸沉只覺得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刺痛無比。
明明被扔在寒風凜冽的走廊裏,明明正在忍受着靈能溢出帶來的蝕骨劇痛,她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還是在關心自己。
“哥沒事,哥賺到錢了。”陸沉低下頭,用額頭抵着妹妹的手背,聲音低沉,“告訴哥,爲什麼會在這裏?誰把你搬出來的?”
陸青眼神閃爍了一下,強撐着露出一絲俏皮的神色:“是我自己......覺得裏面太悶了。哥你知道的,那種特護病房太貴了,一天就要好幾千,我想給你省點錢......”
“說實話。”陸沉打斷了她,語氣不容置疑。
陸青愣了一下,眼眶瞬間紅了,卻咬着嘴唇不肯說話。
“是因爲欠費,還是有人故意刁難?”
一個冷淡卻帶着幾分無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護士長拿着幾瓶掛點滴的藥水走了過來,一邊熟練地給陸青換藥,一邊低聲說道:“陸沉,你也被難爲這孩子了。這事兒......不是錢的問題。”
護士長看了一眼四周,湊近陸沉耳邊說道:“下午的時候,城建局的一位蘇主任給院長打了電話。說既然有人在學校不守規矩,那作爲懲罰,這邊的‘公益性廉價特效藥’名額,就不應該給這種不守規矩的人的家屬。”
“還有,蘇主任說,特護病房資源緊張,應該讓給更需要的人。所以醫院這邊......我們也只是打工的,沒辦法。”
蘇主任。
蘇強。
陸沉低着頭,從牙縫裏緩緩擠出一口寒氣。
好,很好。
白天在學校沒能弄死我,轉頭就對我還在讀初中的妹妹下手。
所謂的“更需要的人”,就是把一個隨時可能因呼吸衰竭而死的重症病人,扔到通風口的走廊裏自生自滅?
“而且......”護士長有些猶豫地看着陸沉,“陸青現在的狀況很不好。那種廉價的抑制劑被停了之後,她的身體反應很大。如果要維持生命體征,就必須用全自費的進口藥,那一支就要五千,而且不能走醫保。剛才財務那邊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再不繳費,這點滴也得停了。”
五千一支。
一天就是好幾萬。
這對任何一個普通家庭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蘇強這是要用錢,活生生把陸沉逼死,逼到他跪下來求饒。
就在這時,陸沉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掏出來看了一眼。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的短信。
【陸沉,醫院的走廊冷不冷?這就是你得罪本小姐的下場。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明天早上,帶着你那條死狗來我家門口跪下磕三個響頭,或許我會大發慈悲,讓我爸給醫院打個電話,讓你妹妹多活兩天。——蘇瑤】
手機屏幕瑩白的光打在陸沉臉上,照得他沒有任何表情。
若是以前的那個“飯桶”陸沉,此刻或許會絕望,會憤怒地嘶吼,甚至真的會爲了妹妹去下跪。
但現在的陸沉,剛從荒野的地獄裏爬回來。
他的背包裏裝着沾血的開山刀,他的御獸空間裏趴着一頭渴望血肉的煉獄魔犬。
憤怒?
不。
陸沉此刻心中平靜得可怕,就像暴風雨來臨前那一刻的死寂。
他沒有回短信,而是直接按滅了屏幕,將手機揣回兜裏。
“護士長。”
陸沉站起身,從懷裏那件破舊的校服內襯裏,摸出了一疊帶着體溫的鈔票,還有兩張從殺手身上搜出來的銀行卡。
“刷卡。”
陸沉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給我妹妹用最好的藥,開最好的病房。錢不夠,我現在就去取。如果不讓住ICU,就開VIP特需病房,那個不歸城建局管吧?”
護士長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少年。明明衣衫襤褸,身上還帶着洗不掉的灰塵,但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冽氣息,竟然讓她這個見慣了生死的人都感到一陣心悸。
“這......VIP病房確實是只要給錢就能住,但是那押金......”
“這裏有十一萬。”
陸沉將兩張卡和一萬現金拍在不鏽鋼托盤上,金屬卡片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密碼是卡號後六位。先交費,把人給我推進去。”
護士長深深地看了陸沉一眼,沒有再多問錢的來路,拿起東西轉身就跑向繳費處:“我現在就去辦,馬上安排轉房!”
走廊裏重新安靜下來。
陸沉重新坐回床邊,將被角細心地掖好。
陸青一直睜着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話想問,但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伸出手指,輕輕勾住了陸沉的小拇指。
“哥,別做傻事。”她輕聲說道。
陸沉反手握住妹妹的手,臉上露出一個讓人安心的溫柔笑容。
“放心,哥不做傻事。”
他在心裏默默補上了後半句。
我不做傻事。
我只殺人。
蘇強,蘇瑤。
既然你們不想讓我活,不想讓我妹妹活。
那這一次,我要讓你們蘇家,雞犬不留。
陸沉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妹妹的額頭,眼神深處,一抹如惡鬼般的猩紅光芒,在昏暗的走廊裏一閃而逝。
“睡吧,青青。”
“明天早上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哥哥向你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