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穗從小就是胖乎乎的。
老爹每次從廠子裏回來，都會給她帶零食，想吃哪個就吃哪個。
剛上學那天，比同學們大一圈的呂穗揣着一書包的蝦條和幹脆面，滿心忐忑走上台做自我介紹。
他們都在看她。
有好奇，也有冷漠。
呂穗在家背了三句話，最後一句都沒想起來。“噗呲”聲此起彼伏，意識到大家都在憋笑，她就更緊張了。
還好老師終於鬆口，讓她在靠牆的第三排空位先坐下，下課再說。
旁邊是個西瓜頭的小男孩。
呂穗剛想把幹脆面拿出來，分給那個人，就發現他默默把自己的橡皮和本子都拽到了另一邊桌角。
“不用不用，我這邊地方夠坐的。”
男孩沒說話，一直盯着前面黑板。
那天老師拖了會兒堂，下課後大家就都去操場玩了，呂穗回想了半堂課的三句話，再也沒找到機會說。
呂穗慢慢發現，同桌小男孩其實不是個沉默的人。
他會和前桌後桌都嘻嘻哈哈地聊天，聊城裏哥哥帶的遊戲卡，聊昨天爺爺奶奶做的晚飯。
只是，跳過她。
他們交談的時候，她一句也插不上嘴。
另一邊，是一碰就掉白灰的牆。
呂穗覺得，自己像只被關在籠子裏的鵝，再怎麼費力叫喚，旁邊的走地雞也不會理她。
後來的某一天，小男孩又在和前後桌分享新鮮事，他爸爸買了一條有鱷魚扣子的皮帶。
因爲前桌有個人去廁所了沒聽到，他還補充了一遍。
呂穗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可能太想破冰的時候，就會做一些尷尬的事。
她突然幫同桌男孩整理了一下課本，然後故作親昵地搭話，“你爸爸買了新皮帶，我都聽了三遍啦，你好喜歡重復說啊。”
他會回答什麼呢？
呂穗期待着。
她準備的幹脆面，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男孩靜靜望了她幾秒，又是那般不悅地把課本拽走，“我也沒跟你說話。”
呂穗的臉一下子很燙很燙。
後來老師進屋上課，講的好像是關於秋天的課文。
她什麼都沒記住，直到放學，耳邊還縈繞着那句“沒跟你說話。”
一年級的呂穗想，如果課間沒有十分鍾就好了。
同學之間都不用互相說話，她好像就顯得沒那麼孤單。
……
“你可以先在操場上活動，別去樓背面。走遠了我看不到你。”
康稷川騎自行車拉着呂穗，一路上反復叮囑。她聽說可以進學校，起得比雞還早，非要跟他一起出來。
“聽到沒？”
他騰出一只手，拍拍身後的人。
呂穗不知道是困了還是走神了，一直不出聲，要不是單車上重量還在，他都懷疑人是不是半路跑了。
“好。”
呂穗越走越覺得附近的景象熟悉。這片稻田，離學校好近。
“一共就四個小時，可以堅持吧？公共衛生間在右手邊拐角，不能跑太快，免得摔倒，知道嗎？”
康稷川狠了狠心，把自己的手表摘下來，綁在了呂穗手上。
“孩子們每次下課只能休息一會兒，沒法玩太久，記得提醒他們回教室。”
“我知道啦，我以前也在這上過學的。”
呂穗聽得厭倦，這些話他來來回回交代好幾遍了，給她一點信任會怎樣呢？
“快去上班吧，康康，我肯定不闖禍。”
以前她也是這樣跟老爹保證的。
她很聽話，既不會告狀，也不會惹麻煩。
康稷川走進辦公室，第一時間開窗觀察呂穗。
幾個同事悄悄圍過來，順着他的眼神張望。
“康老師，你對象嗎？”
康稷川被問得一愣。
他還以爲自己入贅這事，是村裏人盡皆知的呢。
“不是，我妹妹。”
“什麼妹妹呀？情妹妹吧。”辦公室角落的張老師嬉笑着調侃，“我嫂子之前還去吃過你倆的酒席呢，這孩子，還不好意思上了。”
康稷川剛披上的僞裝瞬間被撕得粉碎。
兩個同事恍然大悟，“啊，你就實話實說唄，跟我倆還不交底，我們羨慕還來不及呢。”
說這話的是高飛，和孔念一樣，都今年從城裏外聘的教師。
兩個人剛大學畢業，和康稷川差不多時間入職，平時也聊得來。
因爲沒特意聊過年紀，康稷川在他們身邊，總有一種自己也是大學生的恍惚感。
可呂穗的存在，卻真切提醒着他，他跟人家是不一樣的。
城裏的年輕人才不會這麼早就結婚，更不會帶着家屬上班。
“沒有，她就是自己有點無聊。孔念，昨天我已經把運動會名單統計完了，你看一下。”
他必須投入工作。
高飛和孔念戀戀不舍地從窗口移開視線，也忙碌起來。
“稷川，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呀？我也想處個對象，根本遇不到合適的。”
高飛只專心了半個小時不到，就忍不住八卦。
康稷川把檔案袋翻得譁啦譁啦響，假裝沒有聽見。
合適？他也沒遇到合適的。
……
第一堂課很快結束，孩子們一窩蜂跑出來。呂穗遠遠就看見了小虎子，他手裏拎着沙袋，身邊還跟着三四個沒見過的孩子。
男孩女孩都有。
好像是他的新朋友。
“一、二、三、四……”
沙袋遊戲的人數夠了，她要是加進去，就會多一個。
小虎子跟她這麼好，肯定不會拒絕她一起玩，但多出來的小朋友就會落單。
以前她就常常落單，在旁邊幹等着打鈴，別提多無聊了。
呂穗在花壇旁邊張望了一會兒，又坐回去。
她還是不占小孩子的名額了，等下節課玩別的再說。
呂穗掀開保溫杯，喝了一大口康稷川給她倒的牛奶。
她說不愛喝熱水，康康就想到了用牛奶代替，真是聰明又貼心的老公。
不對，是假老公。
手表的指針很快轉到第二節課間，呂穗喝光了大半瓶奶，肚子咕嚕咕嚕響個不停。
她不顧一切奔向廁所。
這邊是新搭的。樓外通自來水以後，不再用不衛生的旱廁，而是改成帶隔間門的大廁所。
能同時容納六七個人。
呂穗隨便找了一個，盡情釋放。
還好康康在她口袋裏塞了不少手紙，要不困在這，沒有電話，也找不到人救她。
呂穗剛解決完提起褲子，就聽到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包裝紙聲，還伴隨着急促的呼吸。
然後“啪”的一聲巨響，像是什麼東西倒了。
“誰呀？”
大白天的，應該不會有鬼啊。
呂穗用沖水聲做掩護，悄悄挪到隔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