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經隊伍離開鷹愁澗，西行三百裏，見一山。
此山生得奇峻，雖在荒郊，卻有祥雲繚繞，瑞氣升騰。山間一條石階蜿蜒而上，盡頭隱現一座寺院。紅牆金瓦，寶塔巍峨，晨鍾暮鼓之聲隱隱傳來，竟是一派佛門聖地的氣象。
唐僧勒馬望去，喜道：“阿彌陀佛，這荒山野嶺竟有如此寶刹，必是佛緣深厚之地。徒兒們，今日便在此借宿吧。”
孫悟空火眼金睛一掃，眉頭微皺：“師父，這地方……有些古怪。”
“有何古怪？”豬八戒扛着釘耙湊過來，“有廟就有齋飯，有齋飯就能吃飽。猴哥你多慮了。”
沙悟淨沉默不語，只是握緊了降妖寶杖。他頸間九顆骷髏頭微微顫動，似在示警。
小白龍化身的白馬低嘶一聲，前蹄不安地刨地。
唐僧卻已下馬，整理袈裟：“既遇佛寺，理當參拜。悟淨，去叩門。”
沙悟淨應了一聲，上前叩響山門。
門開，一個小沙彌探出頭來，見唐僧師徒模樣，忙合十行禮：“師父從何處來？”
唐僧還禮：“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往西天拜佛求經。路過寶刹，想借宿一宿，不知可否？”
“原來是東土聖僧！”小沙彌面露喜色，“快快請進！我家院主最敬重取經之人！”
師徒五人入院，但見院中古柏參天，香爐嫋嫋，果然是個清淨所在。正殿上懸一匾額，書四個金字：觀音禪院。
“原來是觀音菩薩的道場。”唐僧大喜，忙入殿參拜。
孫悟空跟在後面，金睛掃視，心中疑竇更甚——這禪院看似祥和，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空氣中彌漫的香氣，似檀非檀；殿中供奉的觀音像，眉眼間竟隱有一絲……邪氣？
正殿後堂，一位老僧迎出。
此僧白眉垂肩，面如古銅，手持一串紫檀佛珠，身披錦斕袈裟，正是院主金池長老。
“聖僧遠來，老衲有失遠迎。”金池含笑合十，“禪院簡陋，還望聖僧莫要嫌棄。”
唐僧忙道：“院主客氣。能得寶刹收留，已是幸事。”
衆人落座奉茶。金池打量唐僧師徒，目光尤其在孫悟空、豬八戒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
“聖僧此行，路途遙遠。”金池緩緩道，“老衲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院主請說。”
“此去西天，需經九九八十一難。”金池撫須，“然最難者，非妖非魔，而是……心魔。”
唐僧一怔：“心魔？”
“正是。”金池點頭，“取經之路，看似降妖伏魔，實則降伏己心。若心魔不除，便是到了西天，也取不得真經。”
他頓了頓，看向孫悟空：“譬如大聖，天生地養，桀驁不馴，此乃心魔。”
又看向豬八戒：“天蓬元帥，貪嗔癡慢，此亦心魔。”
再看向沙悟淨：“卷簾大將，怨憎會苦，此亦心魔。”
最後看向白馬：“西海太子，愛別離苦，此亦心魔。”
唐僧變色：“院主怎知……”
“老衲修行多年，略通相術。”金池微笑，“聖僧莫怪。只是既入我觀音禪院，老衲當盡地主之誼，助諸位……除一除這心魔。”
話音未落，他手中佛珠猛然一抖！
譁啦——
一百零八顆佛珠飛散空中，化作一百零八道金光，瞬間籠罩整個禪院！院牆、殿宇、寶塔同時亮起金色符文，竟是一座早已布好的大陣！
“不好！”孫悟空第一個反應過來，金箍棒已在手中，“這禿驢有詐！”
豬八戒、沙悟淨同時起身，兵器在手。小白龍長嘶一聲，掙脫繮繩，化作人形。
唐僧驚怒：“院主，你這是何意？！”
金池哈哈大笑，面容扭曲變化，白眉褪去，皺紋消失，竟化作一個中年僧人模樣——哪裏是什麼長老，分明是觀音座前護法，木吒！
“奉菩薩法旨，試爾等禪心。”木吒冷笑，“若過得了此關，方可西行。若過不了……便在此長伴青燈古佛吧！”
他雙手結印，大喝：“大慈大悲鎮魔陣，起！”
轟——
一百零八道金光化作鎖鏈，直撲師徒五人！
孫悟空一棒掃出，卻被鎖鏈纏住，竟動彈不得！他心中大驚——這陣法之威，竟能壓制他的法力！
豬八戒九齒釘耙猛砸，天河虛影方現，便被金光吞沒。沙悟淨玄陰煞氣涌出，卻如泥牛入海。小白龍逆鱗真火噴吐，也只燒斷三五根鎖鏈，轉眼又有更多纏來。
四人竟被困在陣中，寸步難行！
唐僧被金光護在一旁，急得連連念佛：“菩薩慈悲！菩薩慈悲！”
木吒冷笑：“聖僧莫急，待我度化你這幾個徒兒，自會放你西行。”
他盤坐虛空，開始誦經。梵音如潮，涌入孫悟空四人耳中。那經文看似尋常，實則暗藏迷魂之效——正是觀音親傳的“渡心咒”！
孫悟空只覺頭暈目眩，識海中竟浮現出當年菩提祖師傳藝、花果山稱王、大鬧天宮的景象。那些記憶本已被他壓在心底，此刻卻被強行勾起，化作陣陣幻象，要引他皈依。
“滾！”孫悟空怒吼，火眼金睛迸射金光，與梵音抗衡。
豬八戒眼前則浮現蟠桃宴、廣寒宮、天河點兵的場景。那些他曾引以爲傲的過往，此刻卻如刀絞心。
沙悟淨看見琉璃盞碎、飛劍穿心、流沙河底三百年的孤寂。
小白龍看見定海珠焚、父王背叛、鷹愁澗底三百年的酷刑。
四人各自陷入心魔幻境，苦苦支撐。
木吒見狀，嘴角勾起笑意：“菩薩妙法，果然不凡。任你神通廣大，也敵不過心魔反噬。”
他正要加力，忽聽禪院外傳來一聲輕笑。
“好一個‘大慈大悲鎮魔陣’，好一個‘渡心咒’。”
黑袍道人不知何時已立在院牆上，負手而立，正是申公豹。
木吒瞳孔一縮：“你是何人？！”
“一個看不慣假慈悲的人。”申公豹躍入院中，無視漫天金光，緩步走向陣心，“木吒護法，哦不，應該叫你……惠岸行者。你奉觀音之命在此設伏，真是辛苦。”
“你究竟是誰？！”木吒厲喝，催動陣法，金光如潮水般涌向申公豹。
申公豹不閃不避，只抬袖一拂。
袖中飛出一卷玉牒虛影——《造化玉牒》！
玉牒展開，金光遇之即散，如雪遇沸湯。那一百零八道鎖鏈，竟在玉牒光華下寸寸崩斷！
“這……這不可能！”木吒駭然，“此陣乃菩薩親布，便是大羅金仙也難破！”
“菩薩？”申公豹冷笑，“你可知你口中的菩薩，究竟是誰？”
他不再理會木吒，轉身看向陣中四人。
孫悟空等人此時已陷入幻境深處，面色痛苦。申公豹抬手，四道黑芒射出，沒入四人眉心。
“醒來！”
一聲輕喝，如驚雷炸響！
四人渾身劇震，幻境破碎，同時睜眼！
“申公豹？”孫悟空第一個看清來人，“是你！”
“是我。”申公豹點頭，“你們若再睡下去，便要被人度化成佛門傀儡了。”
豬八戒怒視木吒：“這禿驢……”
“他不是普通和尚。”申公豹打斷道，“是觀音座前護法，奉旨在此‘考驗’你們。不過考驗是假，種下‘佛種’是真。”
他指向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金光：“那‘渡心咒’中，暗藏觀音本命蓮華之種。一旦種入你們識海，從此生死皆在觀音一念之間。屆時，你們便真是她掌中棋子了。”
四人聞言，皆面色鐵青。
木吒見勢不妙，轉身欲逃。
申公豹卻已抬手：“既來了，便留下吧。”
《造化玉牒》光華大放，化作一道金色牢籠，將木吒困在其中。任他如何掙扎，都動彈不得。
“現在，”申公豹看向師徒五人，“有些事，該說清楚了。”
他袖袍一揮，禪院景象開始扭曲變化。
紅牆金瓦褪去，露出漆黑如墨的岩石。寶塔化作白骨堆砌的祭壇。殿中觀音像，更是變成一尊三頭六臂、面目猙獰的魔神之像！
哪裏是什麼觀音禪院，分明是一座僞裝成佛寺的……魔窟！
“這是……”唐僧驚駭後退。
“這才是此地真容。”申公豹緩緩道，“也是觀音的真容之一。”
他轉向孫悟空四人：“你們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觀音並非表面那般簡單？”
豬八戒咬牙：“你說她是混沌魔神轉世……”
“不錯。”申公豹點頭，“但你們可知，她究竟要做什麼？”
他抬手，《造化玉牒》再次展開，顯現出之前推演的畫面——
混沌三尊密議，慈航墜入洪荒，紫霄宮請命，千萬年布局……
一幕幕，觸目驚心。
待畫面結束，禪院中死一般寂靜。
許久，孫悟空嘶聲道：“所以……西遊取經，從頭到尾都是她的算計？”
“是。”申公豹道，“不止西遊。封神、北遊、南遊、東遊……每一次量劫，都在她的算計之中。她要借量劫之力，動搖天道法則，最終……讓混沌魔神重臨此界！”
沙悟淨握緊寶杖：“那我們……”
“你們是她最重要的棋子。”申公豹看向五人，“金蟬子轉世，可引動佛門氣運；齊天大聖、天蓬元帥、卷簾大將、西海太子，各自身負大氣運，卻又都心懷怨恨，最易被掌控。待你們功成歸位，她便可借你們之身，滲透天庭、佛門、龍族、妖族……屆時，三界皆在她掌中。”
小白龍敖烈眼中逆鱗真火燃燒：“所以父王……”
“四海龍王皆知此事。”申公豹嘆息，“但他們無力反抗，只能選擇投靠。你的犧牲，不過是龍族向觀音遞交的投名狀。”
敖烈仰天長嘯，聲震九霄！
豬八戒沉默片刻，忽然問：“你告訴我們這些，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們……做出選擇。”申公豹環視五人，“繼續西行，做觀音的棋子，最後淪爲混沌魔神重臨的祭品。或者……”
他頓了頓：“與我聯手，掀翻這盤棋。”
孫悟空咧嘴一笑：“俺老孫五百年前就不想當棋子了。”
豬八戒扛起釘耙：“俺老豬的天河真經，不是白練的。”
沙悟淨頸間骷髏頭黑氣翻涌：“五百年的債，該討了。”
小白龍化作白龍真身，逆鱗赤紅：“龍族尊嚴，不可踐踏。”
唯有唐僧，面色慘白，跌坐在地：“阿彌陀佛……這一切……都是假的麼？”
“金蟬子。”申公豹看向他，“你本是如來二弟子，因輕慢佛法被貶下凡。但你可曾想過——爲何偏偏是你？爲何偏偏是此時？”
唐僧茫然。
“因爲你是如來與觀音博弈的關鍵。”申公豹一字一句，“如來要借取經穩固佛門，觀音要借取經謀奪天道。而你，是這場博弈的……賭注。”
“賭注……”
“所以現在，”申公豹伸手，“金蟬子，你也要選擇。是繼續做蒙在鼓裏的取經人，還是……看清真相，爲自己，爲衆生，爭一條活路？”
唐僧看着那只手，又看看四個徒弟。
孫悟空、豬八戒、沙悟淨、小白龍，都在看着他。
良久，他緩緩站起，合十行禮：“貧僧……願聞其詳。”
申公豹笑了。
便在這時，被困的金籠中，木吒忽然大笑：“你們以爲……贏了嗎？”
他周身金光暴漲，竟在燃燒本源！
“菩薩……弟子無能……”木吒七竅流血，聲音卻愈發狂熱，“但弟子……願以身祭陣！”
轟——
他整個人炸裂開來，血肉化作漫天金雨，灑落禪院。
每一滴金雨落地，都燃起金色火焰。火焰中，浮現出一朵朵蓮花虛影——正是觀音的本命蓮華！
禪院深處，那座魔神像睜開了眼。
六只眼睛，同時看向院中衆人。
一個慈悲卻又冰冷的聲音，響徹天地：
“何人……擾我道場？”
---
（第十章完）
下回預告：
觀音化身現禪院，混沌魔威壓天地；
師徒齊心戰魔神，玉牒斧光破虛妄。
且看申公豹聯手取經五衆，如何在這僞裝的觀音禪院中，迎戰混沌魔神的一縷化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