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雞國城門前，屍骸累累。
不是戰死之兵，而是累累白骨——皆爲童男童女骨架，小的不過三五歲，大的不過十來歲，白骨堆成小山，在夕陽下泛着慘白磷光。烏鴉盤旋不去，哀鳴如泣。
孫悟空立於骨山前，火眼金睛掃視，只見每一具骨殖上都纏繞着濃重怨氣，那些幼小的魂魄被生生煉化，永世不得超生。
“青毛獅子……”他咬牙念着這個名字，金箍棒已握得咯咯作響。
城門緊閉，城頭守衛個個面色青灰，眼神空洞，如行屍走肉。更詭異的是整座城池上空籠罩着一層淡青色霧靄——那是妖氣與某種佛門法力的詭異混合，尋常仙神至此，修爲都會被壓制三成。
“好個全真道士，好個菩薩坐騎。”孫悟空冷笑，“文殊啊文殊，你養的畜生下界吃人，你這主人……當真不知？”
他正欲破門而入，忽聽身後傳來破空聲。
一道黑虹落地，申公豹現身。
“大聖且慢。”
孫悟空轉頭：“老申？你怎來了？”
“不止我。”申公豹側身，顯出身後一道踉蹌身影——竟是奎木狼！
他傷勢未愈，胸前繃帶滲血，卻強撐着對孫悟空抱拳：“大聖，我知你要入烏雞國除妖。但此事……另有隱情。”
“什麼隱情？”
奎木狼喘息道：“三年前，我盜丹下凡前，曾在兜率宮丹房外偷聽到一事——文殊菩薩的坐騎青毛獅子，並非私自下凡，而是……奉了佛旨。”
“佛旨？”孫悟空皺眉，“如來要獅子下界吃人煉丹？”
“不是煉丹，是‘試心’。”奎木狼苦笑，“文殊菩薩要試烏雞國王——若國王能識破妖道，堅持正道，便證明此國可受佛法教化。若不能……便讓獅子將其取而代之，以妖魔手段治國，待民怨沸騰時，佛門再以救世之姿降臨。”
孫悟空眼中寒光一閃：“所以這三年來童男童女被煉，百姓受苦，都是佛門‘試心’的代價？”
“是。”奎木狼點頭，“更可怕的是，此事觀音菩薩知情，卻默許了。因爲她也想看看，在極端壓迫下，人性會如何選擇——是墮落，還是堅守。”
申公豹接口：“大聖，這就是舊秩序的殘酷。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聖人眼中，一國之民不過螻蟻，一場試煉死個萬兒八千，不過是‘必要的代價’。他們關心的從來不是衆生疾苦，而是……自己的道，自己的算計。”
孫悟空沉默了。
他想起五百年前，自己被壓在五行山下時，如來那張悲憫的臉。原來悲憫之下，是這般冰冷。
“那你們來此，”孫悟空緩緩道，“是要攔我？”
“不。”奎木狼搖頭，“我是來告訴你真相，讓你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麼。這烏雞國背後，站着文殊菩薩，站着整個佛門既得利益集團。你若動這獅子，便是打佛門的臉。”
“所以呢？”
“所以你要想清楚。”奎木狼直視孫悟空，“是裝作沒看見，繼續西行，換取佛門支持？還是……捅破這膿包，與佛門一部分勢力徹底決裂？”
孫悟空笑了。
笑得桀驁，笑得悲涼。
“奎木狼，你從丹房偷丹下凡時，可曾想清楚後果？”
奎木狼一怔。
“你明知必死，還是做了。因爲有些事，不是算清楚了才能做，而是……必須做。”孫悟空扛起金箍棒，“今日這烏雞國，俺老孫管定了。文殊要臉，俺就撕了他的臉皮！佛門要遮羞，俺就掀了他的遮羞布！”
他轉身，一棒砸向城門！
轟——！
城門炸裂，守城屍兵灰飛煙滅！
孫悟空踏入烏雞國，聲音響徹全城：
“青毛獅子，給俺老孫——滾出來！”
二、王宮對質
烏雞國王宮，已非人間氣象。
整座宮殿被改造成一座巨大的丹爐形制，殿頂開孔，接引日月精華；地面刻滿血色符文，以童男童女精血爲墨；殿中七十二根銅柱，每根柱上都綁着一名童子，正在被抽血煉魂！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名道士。
他確如百姓所說，仙風道骨，五綹長須，手持拂塵，身周有淡淡金光流轉——那是佛門護體神光！但金光之下，是濃得化不開的血煞之氣！
青毛獅子化作人形，文殊菩薩坐騎，太乙金仙修爲。
“孫悟空。”道士睜眼，眼中閃過猩紅光芒，“本座等你多時了。”
孫悟空金睛掃視殿中慘狀，怒極反笑：“好一個佛門坐騎，好一個全真道士。這三年來，你煉了多少童子？”
“三千六百五十一人。”道士平靜道，“皆是有緣童子，他們的精血魂魄，已煉成‘萬壽丹’七顆。此丹若成，可延壽千年，便是佛祖也會贊賞。”
“贊賞？”孫悟空一字一句，“用童男童女煉丹，佛祖會贊賞？”
“爲何不會？”道士微笑，“這些童子生於污濁凡間，本就是罪孽之身。以他們之身煉成仙丹，助大能延壽，繼續普度衆生，正是他們的功德。大聖，你修佛多年，怎還不懂——舍小救大，方是慈悲。”
“放屁！”孫悟空怒吼，“他們的命是命，你們的命才是命？！憑什麼他們就要‘舍’，你們就能‘得’？！”
道士搖頭：“大聖還是這般天真。這天地本就不公，強弱本就有別。強者生，弱者死；強者得，弱者舍——此乃天道。佛門要普度衆生，首先得長生不死，才能永遠普度。這些童子爲佛門長生而死，死得其所。”
話音未落，孫悟空已一棒砸下！
“那你就先爲他們償命！”
鐺——！
金箍棒砸在一層金色光罩上，光罩劇烈震顫，卻未破裂。那是文殊菩薩親賜的“智慧光罩”，蘊含菩薩本命法力，便是大羅金仙也難以擊破之。
道士(青毛獅子)起身，拂塵輕揮：“孫悟空，你真要與佛門爲敵？”
“與吃人的佛爲敵，是俺的榮幸！”
兩人戰在一處！
孫悟空混沌戰體全開，六臂持六件混沌神器虛影，每一擊都撼天動地！青毛獅子雖是大乙金仙，但有文殊加持，竟能與孫悟空戰得難分難解！
更麻煩的是，殿中那座血煉大陣開始運轉！七十二根銅柱上的童子同時慘叫，他們的精血被強行抽出，化作七十二道血光，纏向孫悟空！
那些血光非是攻擊，而是……怨咒！
每一道血光都是一個童子的怨魂所化，它們纏繞孫悟空，不是要傷他肉身，而是要污染他的道心——讓他看見那些童子死前的恐懼、痛苦、不解！
“大哥哥……救我……”
“娘……娘……”
“爲什麼……爲什麼我們要死……”
無數童音在孫悟空識海中響起。
若是尋常仙神，此刻早已道心崩潰。但孫悟空是誰？他是補天石所化，天生地養，本就不完全受三界法則約束！更別說他已悟混沌之道，明見本心！
“你們的仇——”孫悟空咬牙，混沌之眼全開，“俺來報！”
灰色光華涌出，將七十二道血光盡數包裹！混沌之力開始“淨化”那些怨魂——不是超度，而是將它們從“怨恨”狀態，還原成最純粹的“記憶”，讓它們短暫恢復清明，然後……送它們入輪回！
但這需要時間。
青毛獅子抓住機會，祭出一件法寶——那是一串佛珠，共一百零八顆，每顆佛珠上都刻着一尊羅漢法相！
“一百零八羅漢大陣——鎮！”
佛珠炸裂，化作一百零八尊羅漢虛影，將孫悟空團團圍住！這些羅漢雖只是虛影，卻都蘊含文殊菩薩的智慧法力，聯手布陣，竟將混沌之眼的光華暫時壓制！
孫悟空陷入苦戰。
殿外，申公豹與奎木狼看着這一幕，面色凝重。
“要出手麼？”奎木狼問。
“再等等。”申公豹搖頭，“這不是簡單的鬥法，這是……道爭。孫悟空要破的不僅是青毛獅子，更是佛門那套‘舍小救大’的虛僞邏輯。這一關，必須他自己過。”
正說着，九天之上忽然佛光大放！
一道威嚴聲音傳來：
“孽畜，還不收手！”
三、文殊現身
佛光中，文殊菩薩顯化真身。
他並非獨自一人，身後還跟着普賢菩薩，以及……十八位護法金剛。這等陣仗，顯然不是來調解的。
“孫悟空，”文殊聲音平靜，“青獅乃我坐騎，下界試煉烏雞國王，雖有不當，卻也情有可原。你且退去，此事我自會處置。”
孫悟空一棒逼退青毛獅子，仰頭冷笑：“處置？如何處置？關幾年禁閉？罰幾句佛號？那三千六百五十一個孩子，就白死了？”
“他們的死，自有因果。”文殊淡淡道，“若非前世造業，今生怎會投生烏雞國，又怎會被選爲丹材？此乃輪回定數，你逆不得。”
“放屁！”孫悟空怒極，“照你這說法，所有被欺負的都是活該，所有欺負人的都有道理？！那還要什麼善惡，還要什麼報應？！”
“善惡本空，報應唯心。”文殊搖頭，“你執着於表象，未見本質。青獅試煉烏雞國，是爲讓此國百姓知佛法珍貴。待民怨沸騰時，佛門降臨解救，從此一國皈依，可得永生極樂——以三千童子之命，換一國永生，豈非大慈悲？”
“好個大慈悲！”孫悟空氣笑了，“用別人的命換功德，用別人的血染紅你們的蓮台！這就是佛門？！這就是菩薩？！”
他金箍棒直指文殊：“今日，要麼你親手斬了這吃人的獅子，給那些孩子一個交代！要麼——俺連你一起打！”
此言一出，天地寂靜。
普賢菩薩變色：“孫悟空，你可知你在對誰說話？”
“知道。”孫悟空咧嘴，“菩薩嘛，高高在上嘛。但俺今天就要問問——菩薩吃不吃人？菩薩害不害命？菩薩的坐騎殺了人，菩薩管不管？！”
文殊沉默。
許久，他緩緩道：“青獅確有罪過。但……他是我坐騎，代表佛門顏面。若今日讓你當衆打殺，佛門威嚴何存？”
“所以佛門的臉面，比三千孩子的命重要？”孫悟空一字一句問。
文殊不語，算是默認。
“好，好，好。”孫悟空連說三個好字，眼中最後一絲對佛門的幻想，徹底熄滅。
他收起金箍棒，不是要退，而是……要拼命了。
“既然你們要臉面，”孫悟空周身混沌之氣開始燃燒，“那俺今天，就撕了你們這層臉皮！”
他要強行突破，施展《混元一氣功》最後一重——混沌獻祭！以自身混沌本源爲代價，短時間內獲得堪比準聖的戰力！
但這一招若用，輕則修爲盡廢，重則身死道消！
“大聖不可！”申公豹急呼。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四、觀音抉擇
南海方向，一道金光破空而來！
金光化作蓮台，觀音菩薩端坐其上，面色平靜，眼中卻帶着復雜神色。
“文殊師兄，”觀音開口，“收手吧。”
文殊皺眉：“師妹這是何意？”
“意思是，”觀音看向下方那些童子屍骨，“這場‘試煉’，該結束了。”
她抬手，楊柳枝輕拂，甘露灑落。那些被煉化的童子怨魂，在甘露中漸漸平息，化作點點金光，飛入輪回。
“觀音！”文殊沉聲，“你要爲了這些螻蟻，與師兄爲敵？”
“不是與師兄爲敵，是與‘錯’爲敵。”觀音緩緩起身，“我曾以爲，建立新秩序需要妥協，需要隱忍，需要借舊秩序之力。所以我默許許多事，包括這場試煉。”
她看向孫悟空：“但現在我明白了——若建立新秩序的代價，是默許舊秩序的罪惡，那這新秩序，與舊秩序何異？”
“師妹！”普賢急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觀音點頭，“我在說——從今日起，我不再是那個權衡利弊的觀音。我要做回慈航，做回那個寧可舍身，也要護住每一個生靈的混沌魔神。”
她看向青毛獅子：“至於你……”
楊柳枝一點。
青毛獅子慘叫一聲，現出原形——一頭高達十丈的青毛巨獅！但它眉心處，浮現出一道金色“卍”字印，正在緩緩消散！
那是文殊種下的控制印記！觀音竟強行將其抹除！
“從今以後，你自由了。”觀音淡淡道，“但你煉化童子之罪，不可不罰。我削你五千年道行，打入輪回，十世爲畜，償還罪孽。”
青毛獅子哀鳴，卻無力反抗，化作一道青光墜入地府。
文殊臉色鐵青：“觀音！你這是在叛教！”
“若教義成了吃人的借口，叛了又如何？”觀音直視文殊，“師兄，回頭吧。看看這烏雞國，看看那些孩子的眼睛……你的智慧，難道真看不破這虛僞？”
文殊沉默。
許久，他長嘆一聲，佛光收斂。
“罷了。”文殊轉身，“今日之事，我會稟明佛祖。至於你……好自爲之。”
他帶着普賢與金剛，化作金光離去。
觀音落下蓮台，走到孫悟空面前。
“大聖，”她輕聲說，“這條路，比想象中更難。今日我幫了你，明日可能就幫不了你。佛門內部，反對變革的力量……遠比我想的強大。”
孫悟空看着她，忽然問：“你真是混沌魔神轉世？”
“是。”
“那你最終……還是要引混沌重臨，沖刷三界？”
“是。”觀音坦然，“但不是毀滅，是淨化——像今天淨化那些怨魂一樣，淨化這個污濁的世界。屆時會有陣痛，會有犧牲，但……新生的世界，將不再有烏雞國這樣的慘劇。”
孫悟空沉默良久，點頭：“好，俺信你一次。”
他看向申公豹和奎木狼：“烏雞過事了，但西行路還長。接下來……”
他話未說完，西方天際忽然傳來滾滾妖雲！
那妖雲遮天蔽日，覆蓋千裏！雲中傳來震天獅吼、象鳴、鷹嘯！更有無盡血腥之氣彌漫，仿佛有億萬生靈在雲中哀嚎！
“那是……”奎木狼臉色大變，“獅駝嶺方向！”
申公豹掐指一算，面色凝重：“大聖，看來有人不想讓你們繼續西行了。獅駝嶺三妖——青獅、白象、大鵬，已集結百萬妖兵，正朝這裏殺來！”
觀音蹙眉：“青獅剛被貶，怎會……”
話音未落，妖雲中傳出一個陰冷聲音：
“觀音，你削我五弟道行，今日……便拿你等性命來償！”
雲層分開，現出三尊巨妖身影——
左邊，一頭白毛巨象，象鼻如山；
右邊，一只金翅大鵬，翼展千裏；
正中，竟又是一頭青毛獅子！但與剛才那頭不同，這頭獅子生有九頭，每顆頭顱都猙獰可怖，眼中燃燒着血色火焰！
文殊的坐騎是青毛獅子，這頭……是它的同胞兄弟，獅駝嶺大大王——九頭獅子！
更可怕的是，三妖身後，黑壓壓的妖兵如潮水般涌來，妖氣沖天，殺氣騰騰！
百萬妖兵圍城！
孫悟空握緊金箍棒，咧嘴笑了：“這才像話。小打小鬧多沒意思，要打……就打大的！”
他看向觀音：“菩薩，這次你站哪邊？”
觀音踏前一步，與孫悟空並肩而立：
“這一次，我站衆生這邊。”
大戰，一觸即發。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獅駝嶺百萬妖兵傾巢而出，背後……另有一只黑手在推動。
那只手的目的是什麼？
無人知曉。
（第十九章 完）
【下章預告】
獅駝嶺百萬妖兵壓境，九頭獅子顯凶威；
觀音悟空並肩戰，佛門內部暗流涌。
且看孫悟空與觀音如何對抗獅駝嶺三妖，而那隱藏在幕後的真正黑手，又將何時現出真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