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到樹下,最終蹲下身。
黑傘後斜,雨絲飄了進去。
奇妙的是樹間休憩的雀鳥也隨之竄出,膽大的甚至停在了他肩膀。
挺美好的畫面。
但是這個天氣特地出去淋一下雨的神經質行爲,陳爾還是不懂。
她剛要收回視線,忽得發現傘下未曾注意的地上,落了一地麥芬碎渣。
鳥雀爭先恐後,朝着那堆碎渣啄一下跳一下。
有一瞬間陳爾居然覺得對極了。
他那麼高傲,刻薄,他怎麼可能吃她媽媽做的蛋糕。
這些行爲多麼合理。
可是下一瞬,她又冒出點兒無名火來。
露台那個位置,她能看到他,相應的,他應該也知道只要弄出響動,就會被同在二樓的人看到。
可他毫不顧忌,甚至大大方方展示。
在喂完鳥起身之際,黑傘往後偏移,陳爾清楚地看到了他冷淡卻帶着笑意的眼睛。
他仿佛在說:來啊,反擊啊。
挑釁、攻擊她可以,但媽媽不行。
陳爾窩回座椅。
她控制不住地去咬手指。
某種奇異的情緒在她每根神經裏作祟。
記得上一次產生這種感覺,是因爲一點小小的失誤,成績不小心掉到了學校公告欄第二的位置。
第一斜着眼從她面前經過。
一分之遙。
從萬年榜首掉下來的滋味,被人挑釁的滋味,正如此時此刻。
……
要怎麼去面對突然出現在人生軌跡裏的哥哥,陳爾思考了一個晚上。
早晨起來窗外風速漸弱,碧綠的梧桐影不再像昨日那樣晃動,只有雨還在淅淅瀝瀝。
樓下,梁靜已經開始了廚房的忙碌。
陳爾進去時帶上了移門。
“媽媽。”
“你餓了?”梁靜忙碌間扭頭,“粥還有點燙……”
陳爾開門見山:“我們在這住到什麼時候?”
這話讓梁靜臉上的笑意微僵,不過她並不意外。
該問的陳爾遲早會問。
昨天是太匆忙,很多事情沒來得及。
“你是想問媽媽和鬱叔叔的事吧?”
陳爾點頭:“你們認識很久了?”
“你別瞎想。”梁靜正色道,“我和你鬱叔叔是在跟你爸離婚後才走到一起的。”
“昨天他說有一年了。”
“是,不過我和你爸離婚已經兩年半。”梁靜打斷。
她沒說謊。
很早之前她便與陳爾的父親提出離婚。
人是種很奇怪的東西,還是陳家兒媳婦時她時常會因爲婆婆的一句話輾轉難眠。可一旦離了婚,沒了那層身份桎梏,即使同在一個屋檐下,即使仍是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落在她身上也變得無關痛癢起來。
她一個局外人,只當對方在放屁。
漁島老舊觀念太重,離婚二字是連提都不能提的咒語。只要還在島上生活,就受這條咒語的管控。
老一輩的常說,磨合磨合,爲了孩子,忍一忍。
這些話不止是說教,更是他們自己的人生經歷。
譬如陳爾的外公外婆天天吵,吵得再狠,吵到動手也只字不提離婚。陳爾的奶奶怨恨爺爺一輩子當甩手掌櫃,三不五時咒老頭早死,還不是好好過到最後。
只要不離開那個地方,就永遠活在枷鎖下,活在旁人聲討的眼神裏。
離開不是難事,離開後帶着女兒在他鄉活下去才難。
這個夏天是梁靜所有一切轉折點。
她必須得抓住。
“你鬱叔叔人很好。”梁靜用略帶懇求的語氣,“我們會成爲一家人的,對嗎?”
陳爾花兩個晚上接受了父母已經離婚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