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板倒塌的巨響還在空氣中回蕩,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中飛舞。
林晚意握着發簪的手穩如磐石。
沖進來的三個男人看到她這副模樣,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粗野的笑聲。
“喲,還拿着根破棍子?”光頭疤臉男咧嘴笑着,露出滿口黃牙,“小丫頭,你以爲這是拍古裝劇呢?”
他身後的兩個跟班也跟着哄笑。其中一個瘦高個陰陽怪氣地說:“老大,這發型挺別致啊,廢土星新時尚?”
林晚意沒有說話。
她的目光掃過三人。光頭顯然是頭目,身材魁梧,但動作有些笨重;瘦高個看起來靈活,但下盤不穩;另一個矮胖子敦實,但眼神閃爍,應該是膽子最小的。
快速評估後,她將注意力集中在瘦高個身上——先解決最靈活的,避免被偷襲。
“最後一次警告。”林晚意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離開我的房間。”
光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警告?你警告我?小丫頭,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在廢土星,我們禿鷲幫就是規矩!”
他向前踏出一步,地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林晚意沒有後退。她微微調整姿勢,重心下沉,發簪的尖端對準了瘦高個的咽喉方向。
這不是武術架勢,這是她前世爲了拍古裝劇學的幾個防身動作,加上這些天在廢土星求生練出來的本能反應。
簡陋,但實用。
“老大,別跟她廢話了。”瘦高個有些不耐煩,“把東西搶了,人帶走。這小模樣,送到‘樂園’去能賣個好價錢。”
“樂園”是廢土星最肮髒的地下場所之一。
林晚意的眼神更冷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你、你們不能這樣……”
是小雅。
女孩站在走廊裏,瘦小的身體在顫抖,但手裏緊緊攥着一根生鏽的鐵管。
“小雅,回去!”林晚意厲聲道。
“不!”小雅的聲音帶着哭腔,但異常堅定,“林姐姐是爲了讓我們看到美才做這些的!你們不能毀掉它!”
光頭轉頭看向小雅,眼中閃過一絲凶光:“哪兒來的小雜種?滾!”
他揮手示意矮胖子上前驅趕。
就是現在!
林晚意動了。
她的動作快得超出所有人的預料。不是沖向光頭,也不是保護小雅,而是一個箭步沖向瘦高個!
瘦高個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只看到那個戴着奇怪發髻的女子突然逼近,然後頸側一涼——
金屬發簪的尖端抵在了他的頸動脈上。
力道控制得極好,刺破了表皮,滲出血珠,但沒有傷及要害。
“別動。”林晚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冰冷如霜,“再動一下,我不保證它會不會滑進去。”
瘦高個僵住了。他能感覺到發簪尖端的冰冷,能聞到鐵鏽混合着血腥的味道。
光頭和矮胖子也愣住了。他們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出手這麼狠,這麼準。
“放開他!”光頭怒吼。
“可以。”林晚意說,“你們先退出去。”
“你以爲——”
“我數到三。”林晚意打斷他,發簪又推進了一毫米。
瘦高個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氣。
“一。”
光頭的臉漲得通紅。
“二。”
矮胖子已經開始後退了。
“三——”
“停!”光頭咬牙切齒,“我們退!”
三人緩緩退出房間,林晚意挾持着瘦高個緊隨其後。小雅握緊鐵管,緊張地跟在林晚意身邊。
到了走廊,林晚意環顧四周。這是條死胡同,唯一的出口在光頭他們身後。
情況依然不利。
但至少,房間裏的直播設備暫時安全了——雖然電源被切斷,但設備本身沒有被破壞。
“現在,放開我兄弟。”光頭盯着林晚意。
“可以。”林晚意說,“但你們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還敢提條件?!”
“聽着。”林晚意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今晚八點半,我會重啓直播。在那之前,你們不許再來騷擾我。直播結束後,我會把這次收到的打賞分三成給你們——不是保護費,是買平安的錢。”
她停頓了一下,讓這個提議在空氣中發酵。
“如果你們拒絕,我現在就廢了他。”發簪又推進了一點,“然後我會聯系星網安全中心,把剛才的直播錄像和你們的樣貌一起發過去。廢土星治安再差,鬧到星網層面,你們背後的人也會很麻煩吧?”
光頭的臉色變了。
他沒想到林晚意會來這一手。廢土星是法外之地,但僅限於星球內部。一旦事情捅到星際層面,引來聯邦的注意,那麻煩就大了。
禿鷲幫能在廢土星橫行,靠的是本地勢力的默許和星際勢力的不聞不問。如果真鬧大了……
“你怎麼保證會給我們錢?”光頭問,語氣已經軟了。
“直播打賞是實時到賬的。”林晚意說,“你們可以派人盯着我的賬戶。八點半直播,九點結束,九點十分,錢到賬。”
這是一個微妙的妥協——她承認了禿鷲幫的勢力,但把“保護費”包裝成了“交易”。更重要的是,她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光頭沉默了十幾秒。
“好。”他終於說,“但如果你耍花樣……”
“我不會。”林晚意鬆開發簪,將瘦高個往前一推。
瘦高個踉蹌着回到同夥身邊,捂着脖子,眼中滿是後怕和怨毒。
“八點半。”光頭深深地看了林晚意一眼,“我們等着。”
三人轉身離開,腳步聲逐漸遠去。
林晚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不是恐懼,是腎上腺素退去後的生理反應。
“林姐姐……”小雅的聲音帶着哭腔,“你沒事吧?”
“沒事。”林晚意揉了揉小雅的頭,“謝謝你,很勇敢。”
小雅搖頭,眼淚終於掉下來:“我、我沒幫上忙……”
“你幫了大忙。”林晚意認真地說,“你的出現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給了我出手的機會。”
這不是安慰,是事實。如果不是小雅突然出現,她很難找到那麼好的突襲時機。
回到房間,林晚意檢查了一下設備。電源線被剪斷了,但設備本身完好。她從一堆雜物裏翻出備用的便攜電源——那是用廢棄電池組裝的,電量不多,但撐一場直播應該夠。
“小雅,幫我個忙。”她一邊接線一邊說,“去巷子口看着,如果有人靠近,馬上回來告訴我。”
“好!”小雅用力點頭,跑了出去。
林晚意重新坐回鏡頭前。
現在是八點十五分。距離承諾的重啓時間還有十五分鍾。
她打開直播後台,驚訝地發現雖然直播中斷了,但討論熱度不降反升。最後那個畫面——她手持發簪面對凶徒的截圖——已經在星網邊緣頻道傳瘋了。
評論區更是炸開了鍋。
“主播還活着嗎?”
“剛才是怎麼回事?黑社會?”
“我已經報警了!星網安全中心說會介入!”
“天啊,廢土星這麼危險的嗎?”
“那個發型……那個眼神……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主播快出來報平安啊!”
林晚意看着這些評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星際時代的觀衆,並不全是冷漠的。
她編輯了一條簡短的消息發布:
“感謝大家關心。遇到一點小麻煩,已暫時解決。八點半,直播繼續。今晚的主題不變:驚鵠髻,與美。”
發布後,評論瞬間刷屏。
“太好了!主播沒事!”
“八點半,我一定來!”
“剛才那場面太帥了,發簪爲武器,古風女俠啊!”
“我已經呼朋喚友了,今晚必須圍觀!”
林晚意關掉頁面,開始整理儀容。
驚鵠髻在剛才的沖突中有些鬆散,她小心地重新固定。衣服沾了灰塵,她換了另一件同樣樸素的工裝——這件在袖口繡了雲紋。
八點二十五分,小雅氣喘籲籲地跑回來。
“林姐姐,巷子口有三個人……好像是禿鷲幫的,但只是在抽煙,沒有進來。”
“是在監視。”林晚意點頭,“沒事,只要他們不進來搗亂就行。”
八點二十八分。
她打開直播設備,調整鏡頭,測試音頻。
八點二十九分。
在線人數開始飆升。500,1000,3000……最後停在八點半準時開播時,數字是驚人的5721人。
是之前的兩倍還多。
顯然,剛才的意外事件帶來了巨大的流量。
林晚意出現在鏡頭前。
她的驚鵠髻已經重新整理好,衣服整潔,臉上甚至補了點“胭脂”。除了眼神比之前更銳利一些,幾乎看不出剛剛經歷過一場沖突。
“大家好,我是林間晚意。”她的聲音依然平靜,“抱歉讓大家久等了。我們繼續。”
她沒有解釋剛才發生了什麼,沒有賣慘,沒有博同情。
她只是拿起梳子,重新開始。
長發披散,手指穿梭。
整個直播間再次安靜下來。
這一次的安靜,與之前不同。之前是好奇的安靜,現在是帶着敬意的安靜。
觀衆們看着這個女子,在剛剛被暴力闖入的房間,在電源被切斷的昏暗光線中,依然專注地梳理頭發,盤繞發髻。
那份從容,那份定力,震撼了所有人。
彈幕變得異常克制。
“主播好鎮定……”
“這才是真正的強者吧。”
“我突然想哭是怎麼回事?”
林晚意沒有看彈幕。她完全沉浸在工作中。
分區,編結,盤繞。
動作依然穩定,流暢,帶着韻律感。
“剛才我們講到支撐的‘髻心’。”她一邊操作一邊說,仿佛剛才的打斷從未發生,“現在我要固定發尾。這一步的關鍵是隱藏,要讓表面光滑,看不到接頭。”
她的手指靈巧地將發尾塞進發髻內部,用細小的金屬夾固定。從外面看,渾然天成。
“在唐代,仕女們會用特制的發油和發蠟來固定發型。”她拿起一個小瓷罐——那是母親留下的,裏面是她自制的、用植物油脂混合礦物粉末的“發蠟”,“我沒有那麼好的材料,只能用這個替代品。效果差很多,但原理一樣。”
她取了一點“發蠟”,在掌心搓熱,然後輕輕抹在發髻表面。粗糙的混合物讓發髻有了一層淡淡的光澤。
簡陋,但有效。
整個過程中,她很少說話。只在關鍵步驟稍作解釋,其餘時間都是沉默的操作。
但正是這種沉默,讓直播間的氛圍變得神聖。
那不是裝出來的深沉,而是一種匠人般的專注。她對待每一根發絲都如同對待珍寶,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而充滿誠意。
觀衆們屏住呼吸,看着屏幕上的畫面。
昏黃的燈光下,女子低頭梳妝。背景是破舊的牆壁和簡陋的工具,但她手中的動作,她頭上的發髻,她周身的氣質,都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
一個更優雅,更從容,更懂得美的時空。
“這是‘慢’的藝術。”林晚意輕聲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所有觀衆說,“在我們這個一切追求快的時代,很難理解爲什麼古人願意花幾個小時梳一個頭。”
她固定好最後一縷發絲,抬起頭,看向鏡頭。
“但也許,有時候我們需要慢下來。慢下來,才能看見每一根發絲的走向;慢下來,才能感受手指與材料之間的對話;慢下來,才能理解什麼是真正的‘完成’。”
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很淡,但在這一刻,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彈幕徹底安靜了。
不是沒有人說話,而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任何語言,在這種專注的美面前,都顯得蒼白。
林晚意拿起第一支發簪。
鑲嵌着綠色玻璃“寶石”的金屬簪,在她手中閃爍着微弱但堅定的光。
“現在,是最後一步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