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死寂之後,
養母最先反應過來。
她非但沒有絲毫震驚,
反而像是抓住了新的把柄,
一拍大腿,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指着想想,對周圍的人喊得更大聲了:
“大家夥兒都聽到了吧!
她會說話了!她會說話了!”
她臉上擠出一種扭曲的“欣慰”表情,
眼淚說來就來,
抹着眼睛道:
“老天開眼啊!爲了治好她這個啞巴,
我們兩口子是砸鍋賣鐵,
給她買好吃的,到處求醫問藥,
這藥吃了多少斤,錢花了多少,
我們自己都數不清了!現在總算是能開口了,
可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罵我們!
罵我們是壞人!大家夥兒說說,
這天底下還有沒有良心啊!這不是白眼狼是什麼!”
養父也立刻跟着幫腔,
痛心疾首地指着想想:
“就是!我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
治好了她的病,她不感恩就罷了,
還偷家裏的錢跑出來,放狗咬傷自家弟弟!
這心腸,比石頭還硬!”
這一唱一和,顛倒黑白的本事簡直爐火純青。
周圍原本有些動搖的看客,
又一次被他們帶偏了方向。
“原來是這樣啊,花了那麼多錢給治病,
還反過來罵人,是有點不知好歹了。”
“嘖嘖,這孩子看着可憐,怎麼心思這麼毒。”
【胡說!你們胡說!】
大黑聽着這對男女無恥的謊言,
急得嗷嗷直叫,
喉嚨裏發出憤怒的低吼,
要不是想想死死拉着,它早就撲上去了。
養母瞥見大黑的反應,
臉上閃過一絲狠毒,指着大黑罵道:
“你們看!你們看這畜生!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跟了這個小野種,連狗都變得沒心沒肺了!我們家以前養它,
它多聽話,現在倒好,沖着主人齜牙咧嘴的!”
“跟個白眼狼待久了,畜生也變成白眼狼了!
今天非得把這畜生的狗腿打斷不可!”
養父惡狠狠地吼道,
他朝着帶來的那幾個壯漢使了個眼色,
其中一個立刻從旁邊牆角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遞了過去。
看到那根熟悉的、曾經無數次落在自己身上的木棍,
想想的瞳孔驟然收縮。
“不……不要……大黑,跑,你快點跑。”
那個護着想想的男人也急了,
他大聲呵斥道:
“你們要幹什麼!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你們還想打人打狗?
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老子教訓自家的閨女和自家的狗,關你屁事!”
養父一把推開男人,
舉着木棍就朝大黑的腿上狠狠砸去!
“快跑!大黑,快跑!”想想拼命地推着大黑。
大黑也知道危險,拖着那條還沒好利索的後腿,
轉身就想跑。
可它畢竟受了傷,跑不快。
養父養母帶來的那幾個人立刻圍了上來,
堵住了它的去路。
“砰!”
一聲沉悶的鈍響,
木棍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大黑的背上。
“嗚——”
大黑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
整個身體都趴了下去。
“大黑!”
想想的心像被撕開了一樣,她不顧一切地爬過去,
用自己瘦小的身體撲在了大黑的身上,
想用自己的後背去擋住那些雨點般落下的棍棒。
“不要打……不要打大黑……求求你們……”
她哭着,用盡全身的力氣哀求。
可是,那些人已經打紅了眼。
“滾開!小賤人!”
養父一腳踹在想想的胳膊上,將她踹到一邊。
木棍和鐵棍一下又一下,
殘忍地砸在大黑的頭上、背上。
大黑一開始還痛苦地掙扎、哀嚎,
但它沒有跑,它那雙黑亮的眼睛,
一直死死地看着被踹倒在地的想想,
眼神裏充滿了不舍和擔憂。
漸漸地,它的哀嚎聲越來越弱,
身體的抽搐也慢慢停止了。
最後,它只是趴在地上,嘴裏涌出鮮血,
尾巴無力地掃了掃地面,
仿佛在跟它的小主人做最後的告別。
然後,就再也不動了。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變成了黑白色。
想想呆呆地看着趴在血泊裏的大黑,
它再也不會沖她搖尾巴了,
再也不會在她挨打的時候沖出來保護她了,
再也不會在她冷的時候用身體溫暖她了。
死了。
大黑也死了。
就像那頭爲了保護她,被一槍打死的大白豬一樣。
它們都是她最好的夥伴,卻都爲了保護她而慘死。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哭喊,
從想想的喉嚨裏迸發出來。
那哭聲裏充滿了絕望、痛苦和無盡的悔恨。
她哭自己沒用,哭自己保護不了最好的朋友。
她哭大白豬,哭大黑,
哭那些短暫卻溫暖的陪伴。
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洶涌而出,
她的整個世界都在下着傾盆大雨,冰冷刺骨。
她再也不想待在這裏了,一秒鍾都不想。
雙腿還沒好,她跑不了。但她還有手。
她趴在地上,
像一只被折斷了翅膀的小鳥,
拼了命地,用雙手在冰冷的地面上往前爬。
她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對惡魔!
她要爬得遠遠的,
去一個沒有打罵、沒有死亡的地方!
指甲在粗糙的地面上磨破了,
滲出血來,她也感覺不到疼。
她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逃!
然而,她怎麼可能爬得過那些站着的大人。
養父一把揪住她後背的衣服,
像拎一只小雞一樣把她拎了起來。
“還想跑?我讓你跑!”
他惡狠狠地罵着,將她粗暴地扛在肩上。
想想絕望地掙扎着,拳打腳踢,
可她的力氣在大人面前是那麼微不足道。
她看着地上漸漸遠去的大黑的屍體,
看着那個護着她的好心叔叔臉上焦急又無助的表情,
看着周圍人麻木或同情的目光……
最後,她的視線變得模糊,
只剩下無盡的黑暗。
她被抓回去了,
又回到了那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