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西苑,太液池。
秋高氣爽,碧波萬頃。
一艘裝飾精美,卻不顯奢華的龍舟,正緩緩行駛在湖面之上。
朱由檢依舊是一身慵懶的打扮,斜靠在船頭的軟榻上,手中拿着一根魚竿,有一搭沒一搭地釣着魚。
陽光灑在他身上,將他那張俊美的臉龐,映襯得近乎透明。
在他身後,周遇吉如同一尊鐵塔,筆直地站立着,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四周。
自從上次喜峰口大捷之後,這位“凶煞餓狼”便被朱由檢提拔爲了御前侍衛統領,負責整個皇城的禁衛安防,寸步不離。
“遇吉,放鬆點。”朱由檢頭也不回地說道,“這光天化日,皇城大內,難不成還有刺客?”
“陛下安危,重於泰山,末將不敢有絲毫懈怠!”周遇吉沉聲應道。
朱由檢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知道周遇吉的性子,也需要這樣一條忠心耿耿的惡犬,來震懾那些宵小之輩。
他今天來這西苑泛舟,並非真的爲了釣魚。
而是爲了......見一個人。
一個他期待已久,也讓整個朝堂都爲之側目的人物。
“陛下,孫傳庭孫大人,在岸邊候着了。”一名小太監躬身稟報。
“哦?來了?”
朱由檢終於坐直了身體,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讓他上船來。”
很快,一艘小船靠近了龍舟。
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剛毅,身穿緋色官袍的中年男子,登上了龍舟。
他雖然風塵仆仆,但眼神銳利如鷹,腰杆挺得筆直,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百戰之將的鐵血之氣。
正是剛剛從陝西平叛歸來,官復原職的兵部尚書,孫傳庭!
“臣,孫傳庭,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孫傳庭一上船,便要行跪拜大禮。
“免了。”朱由檢擺了擺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一個錦墩,“孫愛卿,坐。”
“謝陛下。”
孫傳庭沒有推辭,依言坐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皇帝身後的周遇龍。
他能感覺到,這個年輕將領身上,那股凝如實質的煞氣。
好一員猛將!
“孫愛卿,你在陝西的奏報,朕都看了。”朱由檢開門見山,“剿滅流寇‘點燈子’,收復延安府,做得不錯。”
“皆賴陛下天威,臣不敢居功。”孫傳庭沉聲答道,不卑不亢。
“呵呵,朕有什麼天威?”朱由檢自嘲一笑,“朕不過是待在京城,殺殺人,抄抄家,陪陪女人的昏君罷了。”
孫傳庭心頭一凜。
他回京之後,自然也聽說了皇帝這一系列的“豐功偉績”。
說實話,他也被震驚到了。
尤其是皇帝將他的女兒,強召入宮這件事,更是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心中五味雜陳。
但他畢竟是久經沙場,心智堅毅之輩。
他很清楚,這位年輕的皇帝,絕非傳言中那般簡單。
“陛下過謙了。”孫傳庭斟酌着詞句,“陛下整肅京畿,威服江南,大破建奴於關外,此等功績,堪比太祖、成祖!臣在軍中,每每聽聞,無不爲之振奮!”
“哦?是嗎?”朱由檢饒有興致地看着他,“那你對朕......將你女兒召入宮中,作何感想?”
這個問題,尖銳而直接!
孫傳庭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抬起頭,直視着皇帝的眼睛,那雙眸子裏,沒有戲謔,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孫傳庭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臣的女兒,能侍奉君側,是她的福分。”
“亦是......臣的榮幸。”
這句話,他說得極爲艱難。
朱由檢看着他,忽然笑了。
“孫傳庭啊孫傳庭,你果然是個聰明人。”
“也是個......能忍的人。”
他收起魚竿,站起身,走到孫傳庭面前。
“朕知道,你心裏不服,甚至......恨朕。”
“但你更知道,什麼是大局。”
“朕需要一把刀,一把能爲朕鎮守西北,剿滅流寇的快刀。”
“而你,需要朕的支持,需要糧草,需要兵員,需要軍械。”
“你的女兒,在宮裏,過得很好。她,就是我們君臣之間,最牢固的......紐帶。”
這番話,說得赤果果,不帶絲毫的掩飾。
將君臣之間那點溫情脈脈的面紗,徹底撕開,露出了最原始,最殘酷的利益交換。
孫傳庭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發現,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的這個皇帝。
他比最狡猾的狐狸,還要狡猾。
比最凶殘的猛虎,還要凶殘。
“陛下聖明,臣......願爲陛下手中之刃,萬死不辭!”
最終,他選擇了臣服。
因爲他別無選擇。
“很好。”朱由檢滿意地點了點頭,“朕的破軍營,你也看到了。朕可以給你三千套破軍營的裝備,包括燧發槍和開花彈。”
孫傳庭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他聽說了破軍營在喜峰口的神威!
那簡直是足以改變戰爭形態的神器!
“朕再給你全權節制陝西、山西、河南三省兵馬的大權!”
“朕只有一個要求。”
朱由檢的眼神,陡然變得冰冷。
“一年之內,朕要看到,李自成、張獻忠之流的項上人頭!”
“臣......領旨!”孫傳庭激動得渾身顫抖,猛地單膝跪地。
他知道,這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機遇!
有了這些,他有信心,將那些該死的流寇,徹底掃平!
君臣二人,在這小小的龍舟之上,達成了一場關乎大明國運的交易。
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
在不遠處的一艘畫舫之上,有幾雙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這邊。
畫舫之內,坐着幾名衣着華貴,氣度不凡的男子。
爲首的,正是京營三大營之一,五軍營的都督,英國公張維賢。
在他身邊,是神機營都督,成國公朱純臣。
還有幾個世襲的侯爺、伯爺。
他們,都是在上次京城清洗中,僥幸存活下來的老牌勳貴。
他們看着龍舟上,皇帝與孫傳庭相談甚歡的模樣,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看到了嗎?”英國公張維賢冷哼一聲,聲音裏充滿了嫉妒與怨毒。
“陛下如今,是越來越倚重這些邊鎮的武夫了!”
“先是一個周遇吉,現在又是一個孫傳庭!”
“破軍營,新式火器,兵部大權......呵呵,全給了這些外人!”
成國公朱純臣,一個腦滿腸肥的胖子,也憤憤不平地說道:
“我們京營的兄弟,到現在連軍餉都發不齊!兵器還是幾十年前的老古董!”
“長此以往,這京城,還有我們這些世襲勳貴說話的地方嗎?”
“陛下這是要......徹底架空我們三大營啊!”
一名年輕的侯爺,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壓低了聲音說道:
“幾位國公,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等下去,我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那周遇龍,不過是個遼東來的逃卒,憑什麼當御前侍衛統領?那個位置,本該是我們勳貴子弟的!”
張維賢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他看着龍舟上,那個如同鐵塔般護衛在皇帝身後的周遇龍,心中的殺意,越來越濃。
他知道,周遇龍,是皇帝最信任的一條狗。
只要有這條狗在,他們就動不了皇帝。
但如果......這條狗,出點意外呢?
一個陰毒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中,迅速成形。
他看了一眼平靜的湖面,又看了一眼龍舟上那個專心護衛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周遇龍......聽說,是個旱鴨子。”
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朱純臣等人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都爆發出興奮而殘忍的光芒!
他們瞬間明白了張維賢的意思!
“英國公高明!”
“沒錯!陛下不是倚重他嗎?要是他連護衛之職都做不好,甚至......讓陛下受了驚。”
“到時候,我們再聯名上奏,彈劾他一個護駕不力之罪!”
“陛下就算再信任他,也不得不將他撤換!”
一個更加惡毒的念頭,在朱純臣的腦中閃過。
他湊到張維賢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陰惻惻地說道:
“國公,光讓他護駕不力,還不夠。”
“不如......做得再絕一點。”
“讓那龍舟......翻了!”
“到時候,一片混亂,周遇龍那旱鴨子,自顧不暇。”
“萬一......陛下要是失足落水,嗆了幾口水,染上風寒......”
“那我們,不就有機會,‘撥亂反正’,迎立一位......‘仁德’的新君了嗎?”
張維賢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沒想到,朱純臣竟然敢想得這麼遠,這麼毒!
這是......弑君!是謀逆!
但不知爲何,他的心髒,卻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是啊!
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
他看着遠處那艘龍舟,看着那個高高在上的年輕皇帝,眼中,最後的一絲猶豫,被無盡的貪婪與野心所取代。
“好。”
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就這麼辦。”
“通知我們的人,準備動手。”
他緩緩端起酒杯,對着龍舟的方向,遙遙一敬,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看來陛下頗爲倚重戎行,不如......就讓他落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