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殘霞如血,潑灑在隕星荒原焦黑的大地上,將那座半掩於黃沙與廢墟中的巨型石門映照得愈發蒼涼詭譎。風卷着砂礫,發出嗚咽般的聲音,如同萬千亡魂的低語,訴說着此地萬年前埋葬的慘烈。

林澈與殘霞宗衆人隱匿在一塊巨大的、布滿風蝕孔洞的岩石後方,屏息觀察着石門前的局勢。空氣中彌漫着幹燥的塵土味、淡淡的硫磺氣息,以及一種來自衆多修士匯聚而產生的、混雜着欲望與警惕的靈壓,令人心頭沉甸甸的。

正如石猛所言,石門前的空地上已然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幾股勢力。

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那十餘名身着黑紅勁裝的黑炎谷弟子。他們占據着最靠近石門的一片高地,人人腰佩長刀,神色冷峻,眼神睥睨,周身散發着熾熱而暴戾的火屬性靈力波動,將周圍的空氣都灼燒得微微扭曲。爲首那名青年,面容狹長,眼神陰鷙,嘴唇薄如刀鋒,正抱臂而立,嘴角掛着一絲毫不掩飾的倨傲與不耐煩。他僅僅是站在那裏,一股築基初期的靈壓便如無形的火焰領域擴散開來,逼迫得其他人不敢靠近其周身十丈之內。

“果然是趙猙這個煞星!”石猛壓低聲音,濃眉緊鎖,憨厚的臉上滿是凝重,“他是黑炎谷內門弟子中有名的狠角色,修煉的《焚煞訣》霸道無比,出手非死即傷。沒想到這次是他帶隊……林兄,我們最好暫避鋒芒,等他們先進入遺跡,或者與其他勢力沖突起來,我們再尋機會。”

林澈微微頷首,目光卻越過黑炎谷衆人,投向了另一側。那裏聚集着七八名身着灰色勁裝的散修,他們站位鬆散,看似毫無章法,但每個人眼神都銳利如鷹,氣息內斂,行動間悄無聲息,如同暗夜中的影子。爲首者是一名身形佝僂、面容隱藏在寬大鬥篷兜帽下的老者,只能看到一截枯瘦如柴、布滿老年斑的手掌拄着一根不起眼的烏木拐杖。這老者氣息晦澀難明,給林澈一種遠比趙猙更危險的感覺——並非靈力上的磅礴,而是一種深不見底、如同毒蛇蟄伏般的陰冷。

“那些人……”林澈輕聲問道。

石猛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認識,看打扮像是‘影刃’的人,一個活躍在荒原附近的散修組織,行事詭秘,亦正亦邪。領頭那個老家夥,從未見過,感覺……很不好惹。”

除了這兩股主要勢力,邊緣地帶還零散分布着幾名獨行客,有的抱劍閉目養神,有的眼神閃爍打量四周,俱都散發着不容小覷的氣息,顯然都是刀頭舔血的亡命之徒。

所有人的目光,都熾熱而又忌憚地聚焦在那座巨大的石門上。石門高達數十丈,材質非金非石,呈暗青色,上面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圖案和符文,布滿刀劈斧鑿的戰鬥痕跡和歲月侵蝕的裂紋。兩扇門扉緊緊閉合,但右邊一扇的下半部分似乎曾被巨力轟擊,裂開一道足以容納數人並排通過的幽深縫隙,裏面黑黢黢的,仿佛通往九幽之地。一股古老、厚重、帶着蠻荒氣息的威壓,正從那縫隙中隱隱透出,令人心神悸動。

黑炎谷顯然想要獨占遺跡。趙猙不時用冰冷的目光掃視全場,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他身後一名弟子上前一步,運足靈力,聲音如同滾雷般傳開:“黑炎谷在此辦事,閒雜人等,十息之內,滾出三裏之外!否則,休怪我等刀下無情!”

聲音在荒原上回蕩,帶着赤裸裸的威脅。一些零散的獨行客臉色變幻,有人咬牙後退,有人面露憤懣卻敢怒不敢言。那夥灰衣散修卻恍若未聞,影老甚至微微抬了抬頭,兜帽下似乎有兩道幽光閃過,瞥了趙猙一眼,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

“狂妄!”殘霞宗那個名叫趙小五的少年忍不住低聲啐道,卻被石猛嚴厲的眼神制止。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趙猙那如同鷹隼般的目光,在掃過林澈等人藏身的巨岩時,微微一頓,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看來,總有幾只不知死活的螻蟻,喜歡躲在暗處窺伺。”

他話音未落,身形驟然化作一道赤紅色的流光,幾乎是瞬間便跨越了數十丈的距離,出現在巨岩上空,居高臨下地俯瞰着林澈等人,築基期的靈壓如同火山噴發般轟然壓下!

“殘霞宗的廢物?哼,沒想到你們這幾只臭蟲還沒被荒原上的妖獸啃光。”趙猙的聲音充滿輕蔑,目光掃過臉色發白的石猛等人,最後落在了站在最前方、神色平靜的林澈身上,“哦?還找了個藏頭露尾的幫手?小子,看你身手似乎還有點意思,報上名來,哪個山溝裏爬出來的?”

那股築基靈壓如同實質的山嶽,重重壓在衆人心頭。石猛悶哼一聲,闊劍頓地,勉強支撐,他身後的柳萱、趙小五等人更是呼吸急促,臉色煞白,幾乎要跪倒在地。

林澈踏前一步,悄然運轉逆塵劍訣,一股斬斷束縛、逆流而上的無形劍意自他體內散出,雖未完全抵消那靈壓,卻巧妙地將針對殘霞宗衆人的大部分壓力引到了自己身上,爲他們撐起了一片喘息的空間。他抬頭迎上趙猙審視的目光,眼神古井無波,淡淡道:“無名小卒,不勞掛心。”

趙猙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沒想到這個看似只有引氣後期的小子,竟能在他靈壓下面不改色,甚至還能護住旁人。“有點門道。”他陰冷一笑,“不過,在本大爺面前裝神弄鬼,可是要付出代價的!這遺跡,不是你們這些垃圾配染指的!現在跪下磕三個響頭,自廢修爲,或許大爺我心情好,饒你們一條狗命!”

“趙猙!你欺人太甚!”石猛怒發沖冠,闊劍直指,“遺跡乃無主之物,憑什麼由你黑炎谷獨占!”

“憑什麼?”趙猙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周身赤紅色靈力狂涌,如同燃燒的火焰,“就憑老子拳頭比你大!殘霞宗?一個連山門都快保不住的破落戶,也敢在我面前吠叫?既然不肯自廢,那老子就親手送你們上路!”

話音未落,趙猙已然動手!他並未拔刀,似乎覺得對付眼前幾人還不配用兵器,只是右拳猛地一握,熾熱的火屬性靈力瘋狂匯聚,拳頭瞬間變得如同燒紅的烙鐵,周圍的空氣都被灼燒得噼啪作響!

“焚煞拳!”

一拳轟出,一道磨盤大小、完全由狂暴火焰凝聚而成的拳印,帶着焚盡八荒的凶煞之氣,如同隕星天降,朝着林澈和石猛等人當頭砸下!拳風未至,那恐怖的高溫已經讓地面的砂礫開始融化,岩石表面的水分瞬間蒸發,發出嗤嗤聲響。

石猛怒吼一聲,就要揮劍硬抗,卻被林澈一把拉住推向身後。“我來。”

面對這狂暴無比的一拳,林澈眼神銳利如劍。他能感受到這一拳蘊含的毀滅性能量,硬接絕非明智之舉。逆塵劍訣的精髓在於“逆”,在於洞察本質,以巧破力!

他身形不退反進,如同撲火的飛蛾,卻又帶着一種玄妙的軌跡。在火焰拳印即將臨體的刹那,林澈雙指並攏,以指代劍,指尖灰暗劍氣凝聚不散,卻並非迎向拳印最狂暴的中心,而是如同靈蛇出洞,精準無比地點向了拳印側面一個靈力流轉稍顯遲滯的節點!

逆塵劍意——破法!

“嗤——!”

一聲奇異的輕響,仿佛燒紅的鐵塊被投入冰水。那威勢駭人的火焰拳印,在與灰暗劍氣接觸的節點處,能量結構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擾亂、逆沖,原本穩定的形態驟然崩潰!狂暴的火焰如同失去了約束,發出一聲悶響後,竟四散爆開,化作漫天流火,將周圍的地面灼燒得一片焦黑,卻未能傷到林澈分毫!

以引氣後期修爲,一指化解築基初期修士的凶猛一擊!

這一幕,讓全場瞬間死寂!

石猛等人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黑炎谷弟子臉上的倨傲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驚疑。就連遠處一直漠不關心的灰衣散修首領影老,兜帽下的目光也再次投來,這次帶着更濃的探究意味,仿佛要將林澈從裏到外看個通透。

趙猙臉上的獰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怒和難以置信。“怎麼可能?!你這是什麼邪門功法?!”他修煉的《焚煞訣》霸道剛猛,同階修士罕有人敢硬接其拳勁,更別說如此輕描淡寫地被一個引氣期小子破去!那股詭異的劍氣,竟然能直接瓦解他靈力的運轉?這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

林澈並未答話,化解一拳後,他身形毫不停滯,如同附骨之疽般貼近趙猙。他知道,面對修爲遠高於自己的對手,唯有搶占先機,以快打快!他並指如劍,灰暗劍氣縱橫交錯,不再是單純的防御破招,而是展開了凌厲的反擊!他的劍招沒有固定的套路,時而如清風拂柳,縹緲難測,專攻趙猙靈力運轉的關節竅穴;時而如毒蛇吐信,凌厲刁鑽,直指其護體靈光的薄弱之處。

逆塵劍訣的特性被發揮得淋漓盡致。趙猙那狂暴熾熱的火屬性靈力,在遇到林澈那蘊含“逆亂”真意的劍氣時,竟仿佛遇到了克星,每每在關鍵時刻運轉不暢,威力大減。他怒吼連連,雙拳揮舞得如同風車,赤紅色的拳影掌風將周圍空氣都打得沸騰,卻總被林澈那看似微弱、卻總能擊中要害的灰暗劍氣巧妙引偏、瓦解、甚至反沖自身!

一時間,場中竟出現了詭異的一幕:修爲明顯高出一個大境界的趙猙,反而被林澈那靈動詭譎的劍指逼得有些手忙腳亂,雖然憑借雄厚的靈力根基和豐富的戰鬥經驗穩住了陣腳,但想要短時間內拿下林澈,卻也難以做到。

“混蛋!給我死來!”久戰不下,尤其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引氣期小子纏鬥至此,趙猙徹底暴怒。他猛地抽出腰間那柄散發着熾熱波動的長刀,刀身赤紅,仿佛有岩漿流淌!“能逼得我動用‘炎煞刀’,你小子足以自傲了!”

長刀在手,趙猙氣勢再漲,刀鋒劃過空氣,帶起一道道灼熱的氣浪,攻勢瞬間變得凌厲了數倍不止!

林澈壓力陡增,炎煞刀顯然是一件品質不俗的靈器,極大地增強了趙猙的攻擊力。他不得不將逆塵劍訣催動到極致,身形如同鬼魅般在縱橫的刀光中穿梭閃避,指劍點、挑、抹、削,每一次碰撞都讓他氣血翻騰,手臂酸麻,完全是憑借高超的戰鬥意識和劍訣的精妙在勉力支撐。境界的差距,在對方動用強力靈器後,開始顯現出來。

然而,在這場看似凶險萬分的激戰中,林澈卻隱隱感覺到,有一道比趙猙的刀鋒更冰冷、更富含審視意味的目光,始終若有若無地鎖定着自己。他憑借青冥劍魂的敏銳感知,可以確定那道目光來自那個灰衣散修首領——影老。那目光中帶着好奇,帶着審視,甚至……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貪婪,仿佛在評估一件罕見的寶物。這感覺讓林澈心中警鈴大作,比面對趙猙的猛攻更讓他不安。

就在趙猙一刀劈出,赤紅色的刀芒暴漲三尺,要將林澈徹底吞沒,而林澈也準備鋌而走險,嚐試引動體內那一絲青冥劍魂本源之力進行反擊的千鈞一發之際——

異變陡生!

“嗡——!!!”

一聲低沉卻宏大無比的嗡鳴,仿佛來自大地深處,又似源自九天之上,猛然響起!整個隕星荒原都隨着這聲嗡鳴劇烈震顫了一下!

那座一直沉寂的巨型石門,其上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般,逐一亮起!符文閃爍着幽藍色的光芒,復雜而神秘,流淌着難以言喻的道韻光華!一股無法形容的龐大吸力,猛地從那石門裂縫中爆發出來!

這股吸力並非針對肉體,更像是一種針對生靈本源、針對空間規則的強行拉扯!刹那間,以石門爲中心,方圓數百丈內的空間都變得扭曲起來!地面上的砂礫、碎石如同失去了重力般漂浮而起,被卷入那幽深的裂縫之中!

“不好!遺跡開啓了!”

“是強制傳送!快退!”

驚呼聲、慘叫聲此起彼伏!

首當其沖的是離得最近的黑炎谷弟子和那些灰衣散修,他們根本無法抵抗這股龐大的吸力,身形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般,驚呼着被扯向石門裂縫!趙猙劈出的刀芒在這股空間之力面前瞬間潰散,他本人也是臉色劇變,拼命催動靈力想要穩住身形,卻依舊身不由己地向後滑去!

影老那佝僂的身形在吸力中微微晃動,他手中的烏木拐杖猛地往地上一頓,一圈暗沉的光暈擴散開來,竟暫時抵擋了片刻,但他兜帽下的目光閃爍,似乎權衡了一下,最終放棄了抵抗,任由吸力將他卷起,投向石門,只是在被吸入前,再次深深地看了林澈一眼。

林澈和殘霞宗衆人同樣無法幸免!那股吸力龐大到令人絕望,仿佛整個天地都在排斥他們,要將他們放逐到石門之後的世界!

“抓緊彼此!”林澈大喝一聲,逆塵劍意全力爆發,試圖斬斷那股作用於身的空間束縛,但這股力量層次太高,他的劍意如同螳臂當車,僅僅延緩了刹那便被碾碎!他只覺得一股天旋地轉的巨力傳來,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位,眼前驟然一黑,耳邊只剩下呼嘯的風聲和石猛等人驚恐的呼喊。

最後的意識裏,他感覺到自己仿佛穿過了一層冰冷粘稠的水幕,然後便徹底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

石門之前,瞬間空無一人。只有那些亮起的幽藍符文,在血色夕陽下閃爍着詭秘的光芒,持續了數息之後,又緩緩黯淡下去,重新恢復了死寂。那座巨大的石門,依舊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靜靜地矗立在荒原之上,仿佛剛才那吞噬一切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而門的背後,是一個未知的、埋葬了萬年秘密的凶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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