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衙門。
自從那場長街刺殺之後，這裏的氣氛變得十分詭異。
新任尚書張赫，對蘇哲的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他不再冷言冷語，也不再用死賬刁難。
相反，他客氣得有些過分。
每天一早，他都會親自爲蘇哲泡上一杯上好的龍井。
遇到任何需要拍板的公文，他都會“謙虛”地請教蘇哲的意見。
“蘇大人，您見多識廣，這事兒…您看怎麼辦？”
不明就裏的人，還以爲這位國舅爺是多麼的禮賢下士。
但蘇哲心裏清楚。
這是捧殺。
也是架空。
張赫把所有最棘手、最得罪人的差事，比如催繳各大門閥拖欠的稅款，削減宗室的俸祿，全都“恭恭敬敬”地交給了蘇哲。
他自己則樂得清閒，每天除了喝茶看報，就是把玩那枚象征着戶部最高權力的大印。
他打的算盤很清楚：讓蘇哲去當惡人，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到時候，他再以“國舅”的身份出來和稀泥，收買人心。
一來二去，這戶部自然就成了他張赫的一言堂。
對於這種小伎倆，蘇哲只是冷眼旁觀。
他來者不拒。
催稅？行。
削減俸祿？可以。
他帶着神策營的士兵，直接把催款通知單貼到了那些國公侯爵的家門口。
誰敢不交？
可以。
神策營的大牢裏，正好還空着幾間。
幾天下來，那些平日裏比誰都橫的門閥，竟然乖乖地把拖欠了三年的稅款給補上了。
這讓張赫又驚又怕。
他沒想到蘇哲的手段如此粗暴有效。
同時，他也更加堅定了要除掉蘇哲的決心。
這條瘋狗，今天能咬別人，明天就能咬我。
必須想辦法，讓他死！
而蘇哲，也在等。
他在等一個能一擊致命的機會。
他命令懸鏡司，二十四時辰盯着張赫。
挖地三尺，也要把他貪贓枉法的證據找出來。
然而，幾天過去了，進展甚微。
張赫雖然貪，但極其狡猾。
所有見不得光的交易，他從不親自出面，都是通過幾個心腹的白手套來操作。
賬目做得天衣無縫。
懸鏡司雖然查到他與宮中一個神秘的道士往來密切，但宮禁森嚴，那道士又深居簡出，根本無從下手。
線索，似乎斷了。
就在蘇哲爲此事煩惱的時候。
一份來自冷宮的密報，被悄無聲息地送到了他的案頭。
密報是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寫的，遇火才會顯形。
這是他和張貴妃約定的聯絡方式。
【主人親啓：】
【皇帝近期龍體欠安，卻夜夜精神亢奮，不思睡眠。】
【奴婢收買的小太監發現，陛下每日都在服用一種由國舅獻上的“長生丹藥”。】
【每次服用後，陛下都會在短期內精神大振，但私下裏卻日漸憔悴，眼下烏青，時常盜汗。】
【此丹藥，恐有大問題。】
【——您的奴婢，婉兒。】
張貴妃現在已經徹底認命。
爲了活命，爲了能早日離開那個鬼地方，她使出了渾身解數，將她那個穿越者的腦子和前世看宮鬥劇學來的手段全都用上了。
短短幾天，她就在冷宮裏發展出了自己的情報網。
而她的第一個目標，就是監視那個拋棄了她的皇帝。
丹藥？
蘇哲的眼睛眯了起來。
張赫…道士…丹藥…
他瞬間將這幾個線索串聯了起來。
“周凜！”
蘇哲招來懸鏡司指揮使。
“去，給我查那個道士！”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的底細給我查清楚！”
“尤其是，他煉的那些丹藥，到底是什麼成分！”
懸鏡司的效率是驚人的。
再加上張貴妃提供的精準線索，僅僅兩天時間，一份詳細的報告就擺在了蘇哲的桌上。
那個道士，名叫孫玄清，是個江湖騙子。
不知怎麼搭上了張赫這條線，混進了宮裏，成了皇帝的“供奉”。
他煉制的所謂“長生丹”，根本不是什麼仙丹，而是一種虎狼之藥。
丹藥的主要成分，是從西域傳來的一種名爲“龍涎香”的烈性香料，再加上水銀、朱砂等重金屬。
短期服用，確實能讓人精神亢奮，產生精力無限的錯覺。
但長期服用，會從根源上破壞人體的機能，尤其是男性的生理機能。
說白了，這就是一種慢性毒藥。
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與此有莫大關系。
更致命的是，懸鏡司還查到了張赫利用職務之便，侵吞了大量用來煉丹的黃金和名貴藥材。
他以煉丹爲名，行貪腐之實。
每一筆賬，都記得清清楚楚。
“謀害君上，貪墨國帑。”
蘇哲看着手裏的報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張赫，你的死期到了。”
【系統提示：使用【龍虎之眼】分析情報。】
【情報確認：真實性99%。】
【丹藥成分分析：含有微量“龍涎香”與“五石散”混合物，長期服用可致男子機能衰敗，神智昏沉，心脈枯竭。此乃謀害君上之大罪！】
證據確鑿。
但蘇哲知道，光有這些還不夠。
這些都是物證。
張赫完全可以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說是被妖道蒙蔽。
皇帝爲了保住自己的面子，爲了保住他唯一的親舅舅，很可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蘇哲需要一個引爆器。
一個能讓皇帝不得不信，不得不殺張赫的…人證。
而且，這個人證必須有足夠的分量。
他攤開一張皇宮內廷人員關系圖。
手指在上面緩緩劃過。
皇後？不行，她和皇帝已經貌合神離，她說的話皇帝不會信。
張貴妃？更不行，她現在是戴罪之身，人微言輕。
蘇哲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一個名字上。
林才人。
林婉容。
這是皇帝近期從民間選入宮中的新寵。
年輕，貌美，據說頗有才情，深得聖心。
更重要的是，情報顯示，這位林才人，正是國舅張赫的遠房外甥女。
是張赫爲了鞏固自己在後宮的勢力，特意安插進來的一顆棋子。
用你的人，來指證你。
沒有比這更有趣的劇本了。
蘇哲的眼中閃過一絲獵人盯上獵物的光芒。
他知道，要想扳倒國舅，就必須先拿下這個女人。
讓她從張赫的棋子，變成…他的棋子。
“周凜。”
蘇哲招來指揮使。
“去，把林才人入宮以來所有的資料，她每天的活動規律，她的喜好，她的一切，都給我查清楚。”
“我要在三天之內，看到一份最詳細的報告。”
“大人，這林才人深居簡出，身邊都是皇帝的親信，恐怕…”周凜有些爲難。
“那就讓冷宮裏的那位‘朋友’幫忙。”
蘇哲淡淡地說道。
“告訴她，這是她離開那個鬼地方的唯一機會。”
“我相信，她會很樂意爲我們效勞的。”
三天後。
深夜。蘇府書房。
蘇哲正在燈下看書。
桌上，擺着兩份報告。
一份是懸鏡司送來的，關於林才人的詳細資料。
另一份，則是張貴妃用盡心機搜集來的、關於林才人更私密的“後宮情報”。
林才人，林婉容。
年方十七，江南人士，父親曾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秀才，後家道中落。
她從小飽讀詩書，擅長琴棋書畫，性格溫婉，卻又帶着一絲江南女子特有的倔強和心氣。
她不是那種甘於平庸的女人。
被張赫選中送入宮中，對她來說，既是家族的無奈，也是她自己改變命運的一次豪賭。
她賭的，就是皇帝的恩寵。
“喜歡讀前朝的詩詞，尤其是李易安的詞。”
“喜歡在清晨去御花園的湖心亭彈琴。”
“喜歡吃桂花糕，但不喜歡太甜的。”
“爲人謹慎，從不與宮中其他嬪妃結黨，只一心一意侍奉皇帝。”
……
蘇哲看着這些情報，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了一個清晰的人物畫像。
這是一個聰明、謹慎，且有野心的女人。
對付這種女人，單純的威逼利誘是沒用的。
必須…攻心。
先讓她看到希望，再讓她看到絕望。
最後，再由他親手，給她一條唯一的生路。
蘇哲笑了。
他喜歡這種掌控人心的遊戲。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天邊那輪殘月。
林才人，林婉容。
準備好了嗎？
你的命運，從明天開始，就要改寫了。
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詩集。
那是一本很普通的《漱玉詞》。
他翻到其中一頁，用朱砂筆在上面圈出了一句詞。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然後，他將這本詩集，連同一道密令，交給了周凜。
“明天清晨，想辦法把這本書，‘不經意’地送到林才人手裏。”
“記住，要讓她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巧合。”
周凜雖然不明白大人爲什麼要做這種附庸風雅的事，但他還是領命而去。
蘇哲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一個被困在金絲籠裏的才女，最渴望的是什麼？
是懂她的人。
是知己。
而我，就要扮演這個知己。
然後，再親手把她從一個牢籠，拉進另一個更深、更絕望的牢籠。
這個牢籠的名字，叫蘇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