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靜下悄然滑過,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涌動的暗流。沈薇薇寫給四哥沈明遠的信,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石子,暫時還未激起任何可見的漣漪。她並不焦急,耐心是她在深宅後院中學到的第一課。
沈薇薇去探望柳姨娘的次數愈發頻繁。柳姨娘的狀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勉強坐起來,喝半碗清粥,壞的時候便昏睡終日,呼吸微弱得讓人心驚。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嬤嬤私下裏偷偷抹淚,對沈薇薇道:“八小姐,姨娘這身子……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沈薇薇看着榻上那張即使病入膏肓依舊難掩風華的臉,心中涌起一股混雜着憐憫、無奈和緊迫的復雜情緒。她不是真正的原主,無法感同身受那份深刻的母女連心,但她清楚,柳姨娘一旦離去,王氏打壓她的最後一絲顧忌恐怕也會消失。她必須在此之前,擁有更多的籌碼。
她嚐試着回憶現代的一些養生知識,結合李大夫的藥方, 合理地調整柳姨娘的飲食,比如建議嬤嬤多用百合、銀耳等潤肺安神的食材熬粥,或是用溫水替柳姨娘擦拭手腳促進血液循環。這些細微的照顧或許無法扭轉乾坤,但至少能讓柳姨娘在最後的日子裏稍微舒適一些。她能做的,也僅此而已了。
就在沈薇薇幾乎要將那封信遺忘時,青黛在一個傍晚,悄悄將一個密封的小竹筒塞到了她手裏,低聲道:“小姐,四少爺那邊的回信,嬤嬤剛遞進來的。”
沈薇薇心中一動,回到內室,小心地打開竹筒,取出裏面薄薄的信箋。
沈明遠的字跡略顯潦草,帶着幾分外放官員的幹練之氣。他沒有過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題:
“八妹慧鑑:來信收悉,感念掛懷。茜草之事,已着可靠匠人依妹所言之法試之,初驗色澤果有提升,甚喜。此確於本地織戶有益,若能量產,或可成一方特色。妹之巧思,爲兄感佩。府中情狀,已悉知。吾等身爲庶出,確當自強。望妹善自珍重,於府中謹言慎行。若有需爲兄之處,可再來信。兄明遠手書。”
信很短,意思卻明確。他采納了沈薇薇的建議,並且試驗取得了初步成效,這意味着一項潛在的合作基礎已經建立。他對沈薇薇透露的府中形勢心領神會,並表達了“庶出當自強”的共識,甚至隱晦地表示願意在必要時提供幫助。
沈薇薇將信紙就着燭火點燃,看着它化爲灰燼。心中一塊石頭稍稍落地。至少,她不是完全孤軍奮戰。沈明遠的態度務實而謹慎,這正是她所需要的盟友。她沒有立刻回信,過早頻繁的聯系反而引人懷疑。這份默契,需要在暗中慢慢滋養。
王氏似乎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爲沈玉珠尋找遠嫁出路和鞏固嫡系權威上,對沈薇薇和周姨娘院落的監視雖然仍在,但少了幾分之前的咄咄逼逼。她像是在積蓄力量,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然而,她並沒有完全放任自流。這日,她將沈薇薇叫到跟前,語氣看似隨意地問道:“薇薇,你近日常去探望柳姨娘,她身子可好些了?”
沈薇薇垂眸答道:“回母親,姨娘還是老樣子,時好時壞,勞母親掛心了。”
王氏嘆了口氣,狀似關切:“柳姨娘身子弱,你多盡孝心是應該的。只是你也要顧着自己的身子,莫要過了病氣。我瞧你近日氣色也不太好,可是太過操勞?那些繡活若是做不完,便交給下人便是,何必親力親爲?”
這話聽着是關心,實則是敲打和試探,暗示她關注着沈薇薇的一舉一動,甚至可能懷疑她借由繡活在做些什麼。
沈薇薇心中警醒,面上卻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謝母親關懷,女兒省得的。只是想着兄長婚事剛過,府中用度不小,女兒力所能及,能爲母親分憂一二也是好的。”
王氏見她滴水不漏,也挑不出錯處,只得又“關懷”了幾句,便讓她退下了。
從王氏院裏出來,沈薇薇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正在逼近。王氏的隱忍,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風暴在醞釀。柳姨娘的病重,像是一個倒計時,提醒着她時間的緊迫。
她回到自己的小院,看着窗外漸漸染上秋意的庭院,心中思緒紛繁。與四哥的聯絡是一條暗線,不能輕易動用。自身的“開源”計劃受制於王氏的監視,進展緩慢。父親那裏的好感需要契機才能鞏固……
她需要一個新的突破口,一個能讓她在府中地位更加穩固,甚至能反過來制衡王氏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似乎很快就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臨了。
幾日後,沈文淵下朝回府,面色凝重,甚至在飯桌上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飯後,他將沈明軒叫到書房商議了許久。
很快,府中便有風聲傳出——朝廷近期似乎有意整頓漕運,而永寧侯世子陸崢,極有可能是此次整頓的牽頭人之一。此事涉及諸多利益糾葛,連翰林院這邊也需要整理相關的檔案文書,以備諮詢。
沈薇薇聽到“漕運”和“陸崢”這兩個詞時,心頭莫名一跳。
她想起自己之前爲了“開源”,曾讓青黛留意市井消息,似乎聽到過一些關於漕運沿線碼頭、貨物集散的零碎信息……而那些她爲了打發時間翻閱的前朝地方志和父親書房的雜書中,好像也隱約提到過一些關於漕運舊制、物產流通的記載……
一個模糊的、大膽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流星,瞬間照亮了她的腦海。
也許……這又是一個“不經意”地展現“有用”,並在父親心中加深分量的機會?而且,這件事同樣與那個她極力避開的陸崢有關,但這一次,或許她能躲在“信息”和“見解”的背後,不必與他直接接觸?
風險與機遇並存。沈薇薇知道,她必須仔細權衡,謹慎行事。但無論如何,這潭看似平靜的死水,終於要被攪動了。而她這條想要鹹魚的魚,似乎又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